对于刘然的见解,何灌一脸笑意的听着。
而对于刘然不懂之处,何灌也不愧是名将,也能一一给出自己的回答。
这也让刘然获益匪浅。
直至最后,刘然问出昔日困惑他的事,为何弓箭手教阅时,不令士卒朗诵教阅法。
于他看来,此事太过离奇,士卒竟连教阅法,也无需朗诵,这简直是违反了兵法。
何灌闻言,叹了口气。
此事他也知晓,但这非他所能更改,昔日神宗元丰年所定,因仁爱士卒朗诵过于辛苦,于训练无益,所以删了此法。
但这事关神宗之事,乃是祖宗之法,有武将知此法危害,却难以述说。
虽是如此,何灌也未曾对刘然有所隐瞒,而是将此间政治问题,对刘然述说。
听到竟是宋神宗一时仁爱,就出了这荒唐事,刘然也为之噎语。
最后只能摇了摇头,此间的政治问题,确实非常人能够触碰的。
然而何灌与刘然皆不知。
靖康时,何灌为步兵统帅,又称为步帅,率领两万步兵迎战金人,却因自己麾下士卒,皆是河东兵,训练松懈,武备陈旧,在金人袭来时,两万士卒不战而逃,唯有何灌带着稀少的军队,回到了东京,这在金人处留下了莫大的笑话。
对何灌倍感期待的宋钦宗,也因此事,怒而不见何灌。
何灌也因此倍感羞辱,最终与子战死。
随着何灌与刘然的对话,屋外也不知不觉渐渐日落,唯有一抹余晖,照在窗前。
望着屋外的夕阳,何灌笑道:“勉之,可饿?”
从早晨时就宿醉的刘然,到此刻中米水未进,腹部已然饥肠辘辘。
刘然笑了笑,也不掩饰,“饿了。”
何灌对刘然直率的回答,甚为喜悦,大笑道:“勉之,与为师一同进食。”
随后,他走出门外,对着在外的慊从道:“来两份吃食,我与弟子共食。”
屋外的慊从,顿时愣住,何知州说了甚?他与弟子共食?
他的弟子是谁?
此人正是刘然引入府衙的慊从,他如何不知,在里面的人是谁。
正因如此,他才难以相信,不过短短两日,刘然怎成知州的弟子了!
不过他身为何灌的慊从,虽心中惊骇,纳闷,却也立即按照何灌的吩咐,去拿吃食。
约有一小会儿。
几名随从就快速的端来吃食。
刘然望着几人端来的食,乃是一大桶白米饭,和一些荤菜和素菜。
何灌乃是开封府人,自唐时,开封之地就有稻米,而在北宋真宗时,又引入占城稻,和各地杂交混合,可谓是最早的杂交水稻。
也令北宋开封之地,米饭可成主食,不过西北之地,仍是以粟米为主。
各地的饮食,以地域之间形成了极大的差距,在南宋时期,江南各地的士卒,因不习惯吃粟米,水土不服,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何灌望着刘然,道:“勉之,稻米饭可否,若是不可,我令人取粟米饭。”
刘然摇了摇头,道:“可。”
有了刘然这话,慊从将大碗盛满米饭,放在了他的面前。
让慊从退下之后,何灌笑着对刘然道:“勉之,快吃吧。”
刘然端起饭碗,这饭极大,其中的米饭,掂量的感觉,就有半宋斤,约后世一斤。
随后,默默的扒入白米饭。
久违的味道,让刘然心中也略有点满足,白米饭,他的最爱。
在刘然进食时,何灌也在微微观察着他,自古以来就有餐礼,而餐礼也可看出一人的秉性。
(
在春秋时期,因餐礼,没少出现杀人事件,食指大动就是如此。
刘然进食时候的举止,倒是令何灌鲁颇为满意,不乱翻菜肴,且虽困苦,又无那般的自顾自的姿态。
待二人吃完之后,何灌悠悠的煮了一壶茶,亲自倒在刘然的茶盏里。
“勉之,你可知,你昨日所言,有多重要么。”
茶水倒在茶盏中,何灌看着刘然说道。
刚煮开的茶水,还带着一股热气,茶香四溢。
刘然平静颔首道:“我知道。”
“哦?”何灌坐下,询问道:“勉之你可知,有这策论,便可名动天下,纵如王子纯的平戎策,也难及此策。”
刘然再度平静道:“我知道。”
二人微微沉默,皆未开口,唯有带着热气的茶香,飘散在空中。
何灌和刘然,两人皆沉住气。
过了许久,何灌开口道:“我昨日将此策书写在纸上,欲上呈官家过目,那时天下皆知此论。”
刘然点了点头。
何灌望着刘然,深深看了一眼道:“勉之,我在署名上,写了你的名字。”
闻言,刘然这时一改之前的平静,皱眉道:“师父,不可。”
“为何不可?”何灌如是问道。
刘然解释道:“此策,出自一名卑微的弓箭手的手中,天下会有人信服么,文人自古相轻,更何况然一介连在武人之中,也为草芥的人,若是师父书我之名讳,天下的文人,定会争先恐后的争论这文章,那时反倒不美。”
何灌却摇头道:“有我在,又有何担忧,勉之尽管畅所欲言。”
刘然也不藏着,直说了自己的想法,“师父,可知我为何要将此言论,与你述说么。”
何灌也很想知眼前青年,究竟是怎么想的,今日他一直考量刘然,然而刘然每一步都做的很好,为人十分沉稳。
不及弱冠,有朝气有锐气,却无任何骄纵,实在难得。
刘然平静的将自己为何要与何灌所言,以及先前的担忧,无任何隐瞒,全部说了出来。
窗外落叶随冬风飘落。
何灌看着刘然青涩的脸庞,笑道:“勉之,如若署我名,你可知会发生何事?”
刘然当然知晓,但未能完全明白何灌的想法,也知树大招风,固并不愿出这风头,这篇策论,对于何灌而言,确实是少有,然而对他而言,并非如此。
“升米恩,斗米仇,勉之,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对于刘然的回答,何灌看了窗外漆黑的夜空,那时,他未尝没有杀人夺文的念头,只是被自己按捺住了。
闻言,刘然顿时一笑,他摇头道:“师父,若非是你,你觉得会有今日的对话么?”
“或,我还有活路么?”
“所言,若非面对的是你,就算勉之,有这能耐,会有用武之地么?”
刘然双眼看着何灌的眼睛,没有一丝退让。
他更明白,自己先前所说的话,若无何灌又怎能被世人知晓。
何灌豪迈一笑,此刻他才展露自身武将的性情。
笑够之后,何灌又将这策论的重要性,说了一遍。
刘然始终一脸平静,“师父,你若是能借此名,得势,那便是我得势。”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望着刘然平静的脸庞,何灌比之前得知策论,还要震撼。
弱冠之龄,便知舍弃为何物。
确实,他将这策论署名刘然的名讳,在如今波光云谲的朝堂,绝非是幸事。
而是会悄然之间,被政斗而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无论是财宝,还是才华,都是一样。
无有根基背景的名气,并非是幸事,而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无根基的武人,踏入了文人大臣的禁脔,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