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灌微微一叹,如今之风气,也令他难以言喻。
纵观他的经历,何尝不是历经坎坷,就算他是武举人,比寻常武夫地位要高,也是从霜刀雪剑中出来,才有如今之权势。
听着何灌的嘘唏,刘然脸色平静,并无有任何的感慨。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好或是不好,皆因利益而起。
莫说他一介无任何根基的浮萍,就连狄青,不也只能抑郁而终么。
他虽不知宋史,但也多少道听途说过一些。
在武人被诬陷是常态,然而文人又岂能逃脱,如欧阳修,苏轼,朱熹也曾被政敌诬陷,所谓何事,就是因利益而已。
宋代文人的操守,或有风骨,然而生在朝堂,谁又能置之身外,而宋代文人诬陷的方式可太多了,无论是扒灰,还是与侄女通奸,只要能够毁灭政敌,都会不留余力的攻击。
刘然正是清楚这些事,故从未想过在此时,进入天下的视野之中。
欲戴其冠,必受其重。
谁会信任一介弓箭手,有这番见识?
没有人会信任,纵使面对这些人的攻击时,他可辩解一次,两次,甚至是无数次,但这都是无用之功。
因他的身份,不配拥有这般见识,就算那些文人内心承认,也不会真正的承认,只会一次次的寻找破绽,直至他身败名裂为止。
这大宋的天下,文人掌握了最为重要的信息传播,他的辩解,在一次次的捏造之下,只会被视为心虚而已。
对这事,刘然可太清楚了,用舆论毁灭一个人,那在互联网时代,简直不要太容易。
他这孱弱的身躯,可没这么大的能耐,承受天下文人的攻击,泼脏水,更没这时间,消磨在为自己名声而辩解的漩涡之中。
他非常清楚,十几年之后,繁华的东京,就会沦为人间地狱,北宋也会被金人的铁骑践踏。
再造的南宋,更是无比的荒诞,看似再造,实则全然接受了腐败的官僚风气,毫无新行势力的朝气,能征善战的岳武穆死于风波亭。
直至蒙古人异军突起,灭金,灭南宋,统一了天下,史称大元。
所以刘然异常清楚,以自己这卑贱的身份进入朝堂之中,就别想有安稳的日子过,幸运一点,或能有一个无品的武官职位,然后在东京贫困至死,他先前可听过何灌说过东京的房价有多贵,那可是比后世的魔都还要夸张。
就算他想要赚点钱,也能被无处不在的文人,盯的死死的,根本无法动弹。
然后,等到金人南下,携家眷逃亡。
因此,刘然从未考虑在此刻以这策论,名动天下的念头。
所为的,仅仅是拉拢何灌,成自己的背景,立足河湟之地。
刘然将自己为何不能有这般文章的想法,一一指出。
听着刘然真诚的话,何灌欣慰自己这弟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的气量,知舍才有得,他日必将不可限量。
又有一丝悲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真的不可实现么!
最终,何灌在刘然劝说之下,只能将署名更改,不过也添上了刘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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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何灌望着刘然道:“勉之,我等有朝一日,能够名正言顺的将这策论的署名,归还予你。”
对于何灌所说,刘然笑了笑,未来之时,亦有谁说得清楚,或在名利腐蚀之下,自己这名师父,会因这策论与自己反目成仇,毕竟升米仇,斗米恩。
仅以现在而言,能以这榷场言论,获取何灌的庇佑,这绝对是有赚无亏的。
才华再好,也需施展的平台,就是如此。
正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有多少身负真材实料之人,却因未逢名主,而泯然于众。
此事敲定,二人气氛大好,无任何芥蒂。
何灌对自己这刚收的弟子,愈看愈满意,心中忽能体会,孔夫子收颜回为弟子,为何能够如此欢愉,纵如圣人遇良徒,也是难以自禁,他又能如何。
谈话间,何灌对着刘然道:“勉之,待到明日,我也来一趟你的回易之地,试一试那以箭博酒之事。”
闻言,刘然也不由一愣,自己这师竟然要到自己摊位射箭,这可是以箭术闻名天下的何灌呢!
何灌见刘然呆愣,豪迈一笑道:“自西夏与我朝盟约,河州蕃族皆膝行臣服,我也有许久未曾在世人面前射箭,当这权知州许久,也想动一动身子骨,不然要老了。”
策论于自己这弟子,确实还太早,但他十分确认,刘然迟早能够超越自己,这或是一名师者对于弟子,最深厚的寄望。
但何灌知晓,这绝非仅仅是寄望,而是就应该如此。
以刘然之才,不应埋没于此,他当展翅扶摇直上,唯有朝堂,才是他应在的地方。
身为师父的自己,当助弟子一臂之力,才不负师父之名。
在刘然欣喜时,何灌又给了他一道猛击。
“明日,我命石匠立碑,只要在你处射箭留名者,我亲笔所书,永立河州,使过往之人,皆知。”
以何灌今时身份,以及他自身可称横行天下的箭术,能够被他亲手书写自己名讳,何人能够不心动。
河州善射者,在明日之后,唯有四个字可以形容,纷至沓来!
刘然迅速起身一拜,道:“师父之恩,勉之牢记于心。”
何灌哈哈一笑,“勉之,此举与你策论相比,乃是小巫见大巫。”
闻言,刘然微微一笑,他若是同意将策论,署自己名讳,定无这番待遇,单一的亏和赚,绝非持久之道,唯有共赢才有未来,诚不欺我。
刘然与何灌畅聊甚久。
直至时辰不早,刘然才起身拜别。
有了先前何灌在慊从面前,称刘然为弟子之事。府衙之内的慊从,对刘然都格外客气。
刘然也无倨傲之心,对于每个慊从,态度十分温和,见其有好奇之心,除却与何灌有关的事,刘然也会斟酌的告知自己的情况。
这让慊从格外兴奋,这可是在同僚之前,难得的谈资,定能敲其一顿酒,也因这般,对刘然的印象极其之高。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知州门前,又何尝是寻常人。
刘然对此极为明白,对方想要谈资,自己也不会少一块肉。
也能借其的八卦,再度将自己的名气传播的更大,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