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阁后方的小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山上的松柏倒是长得茂盛。
绕过那小山,伏波便见到一处极不起眼的石砖小屋,不知情的,怎么也想不到,此处竟然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庆王府地牢。
伏波刚走了进去,便有人喝道:“什么人?”
他定眼望去,只见四个配着腰刀的精壮汉子,守在那石屋之中,正手按刀柄望着他。
伏波连忙说道:“我乃崇文阁专使伏波,受嘉王妃的指派,前来查案。”
“什么案子?”那四个汉子中有一人问道,依旧手不离刀。
“前些日子抓获的双枪客柳平,可是关在此处?”伏波问道。
“取你的腰牌来验证。”那汉子说道。
细细验过了腰牌,那汉子这才放下了警惕,开口说道:“专使既受嘉王妃指派来查,便无不行的道理。”
又扭头对一旁的一个大汉说道:“你去找那提牢主事来,让他带专使前去。”
不多时,石屋一侧的一张厚重铁门慢慢打开,一个中等身材、目光锐利的汉子走了出来,抱拳说道:“提牢主事赵兴,见过专使。专使且随我来。”
伏波点了点头,与那赵兴进了铁门,顺着一个幽闭的通道,踩着一级级的石台阶,往地牢深处走去。
每走几十级,便有一个紧闭的铁门,门旁站着一名持刀大汉,验过了伏波和赵兴的腰牌之后,方才打开铁门放行。一连过了三个铁门,伏波忍不住问道:“还有多远?”
“专使莫急,再过两张铁门便是了。”赵兴说道。
“这地牢如此之深,有几层?”伏波问道。
“共五层,那柳平便在那最底下一层。”赵兴说道。
“此人可供出一些什么?”伏波问道。
“什么也未说,师门传承、何人指使等一律不讲,只是大喊大叫,说什么王府的人使用阴谋诡计抓他,有本事真刀真枪打一场。便是用上了各种刑,也不松口,是根硬骨头。”赵兴说道。
“如此说来,倒是棘手。”伏波说道。
两人说着,已过了最后两道铁门,到了第五层地牢。又拐了两个弯,走进去十几丈,到了一个粗壮铁栅栏隔着的小牢房前。
就着幽暗的灯光,赵兴指着栅栏后蜷缩在地上的人说道:“此人便是刺杀嘉王妃的双枪客柳平。”
伏波隐约见那柳平披头散发,身上衣物碎成无数缕,脖子手臂等处皆是血迹,只是低着头,看不清他的面貌如何。
赵兴厉声喝道:“柳平,起身,专使有话问你。”
那柳平哼了一句,头也不抬,用缓慢的语气不屑的说道:“呸,一群卑鄙无耻之徒,使用阴谋诡计抓我,也配问我话。”
那赵兴正要大骂,伏波摆摆手止住了他,朗声说道:“柳平,你若是不服,我便与你再打一场,如何?”
那柳平缓缓抬起头了,幽暗中用那依旧锐利的眼光看了看伏波,说道:“是你?”
“是我,当日我与你打成了平手,你若是想分个高下,待你养好了伤,我奉陪。”伏波昂首说道。
“哈哈哈,这威震天下的庆王府,总算有一个带种的,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哈哈哈。”那柳平似乎见到了一件极其滑稽之事,笑个不停。
“柳平,你好好回专使的话!”那赵兴不耐烦了,大声喝道。
“有你这条烂狗在,我便一句话也不说。”柳平止住笑,扫了一眼赵兴,冷冷说道。
赵兴正要发火,伏波对他说道:“主事可否回避一下?嘉王妃令我单独问这刺客几句话。”
赵兴听了是嘉王妃的指令,只得无奈走开,边走边骂着“我让你好死”之类的话。
“那嘉王妃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行刺她?”伏波待赵兴走远了,问道。
“她自有必死的理由。”那柳平语气平静的说道。
“嘉王妃待人和善宽仁,有口皆碑,绝非该死之人。”伏波说道。
“哼,何人该死,何人不该死,岂是你能断定的。”柳平冷哼一句,不屑的说道。
“何人能断定?你?”伏波不服气的反问道。
“这嘉王妃表面里假仁假义,她爹在青州强占千亩良田,官府不敢过问。她兄弟开钱庄收七分月利,逼死借钱商户,又开妓院,逼良为娼。你说,该不该死?”柳平缓缓的说道。
“嘉王妃的家人鱼肉百姓,你不去杀,却把这账算到嘉王妃的头上,你这道理不通。”伏波摇摇头说道。
“哼,她的家人为非作歹,与我何干?”柳平冷哼道。
“你既然并非因为公愤而行刺嘉王妃,那么说来说去,你还是为报私仇。”伏波说道。
“你小小年纪,哪知报恩比报仇难,西边的将军府……我见你有点本事,便多说几句,别以为可套我的话。你走吧,我不想再见你。”柳平说道。
此后,无论如何问、如何激,那柳平皆是闭口不言,伏波无奈,只得唤来赵兴,一起出了地牢。
到了地上的石屋内,赵兴说道:“专使放心,这柳平硬再嘴,我也有十八种法子将它撬开。”
伏波点了点头,说道:“只是千万别伤了他的性命,若是断了这根线,便挖不出背后的指使,嘉王妃处不好交代。”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走出不远,只见一人低着头急匆匆的擦肩而过,伏波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他回头瞥了一眼,见那人在石屋门口站了一下,又急匆匆的走了,却也并未在意。
晚上回到住所,伏波盘坐在床上运了个把时辰的伏魔鞭心法,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明。
他忽然想起柳平当日攻他的最后一招:双枪一前一后直刺他的紫宫、关元两穴,以及在地牢里无意说出的报恩、西边的将军府等话,似乎又有了一些头绪。
第二日,伏波到了四合院,一进门杏儿便说道:“嘉王妃等着你呢,快去。”
伏波点点头,一路小跑到了嘉王妃的屋子,还未开口,那嘉王妃说道:“你可知那刺客昨夜死了?”
伏波大吃一惊,说道:“小人昨日见过他,还好好的,夜里怎地就死了?莫非有人用了重刑?”
“说是并未用刑,乃突发急症而死。哼,这话也不过是哄鬼罢了!”
嘉王妃恨恨的说完,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此事如此的蹊跷,越发令我担心,只怕这王府内也不安全。”
“王妃放心,此处护卫重重,刺客万万进不来。”伏波说道。
“我在明处,害我之人在暗处,实在是防不胜防。”嘉王妃一脸愁容的说道。
“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替王妃揪出此人。”伏波说道。
伏波出了四合院的门,到了崇文阁,直接上了第三层,与那李少安打了个招呼,还是去那一堆使双枪的门派之中找寻线索。
在那一大堆卷宗中,伏波只留意哪个门派的招数,有一前一后直刺紫宫、关元两穴的。
找了一两个时辰,他正头晕脑胀之时,忽然眼前一亮,还真找到了一家——青州五虎门,善使双枪,有一招“双星赶月”,正是一前一后直点胸口腹部的大穴。
伏波想起,嘉王妃的娘家也在青州,莫非这五虎门与之有仇?但听柳平的话,似乎与嘉王妃娘家人为非作歹并无关联,只怕另有原由。
伏波又顺着五虎门这个线索,找来所有与之相关的只字片语,才搞清了这五虎门原来是刘连州所创。
那刘连州有五子,个个得到了老父的真传,武艺高超,一对银枪使得炉火纯青,便将该门派唤做了五虎门。卷宗中记载这五子,分别叫做刘千、刘骑、刘卷、刘冈,还有一子却无记载,不知道叫什么。
伏波找来纸笔,将这几个名字一一记下,又把柳平的名字也写在一旁。他突然想起,刘与柳,听起来颇为接近,这刺客莫非化名柳平,实则叫刘平呢?
伏波又将这几人的字,写了下来拼在一起,就是千骑卷冈平,不对,应是千骑卷平冈!
当年伏波在于老师处,读过一首“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的词,颇为喜欢,一直记在心里。这五子的名字,伏波断定来自于这首词中。
如此说来,柳平实则名为刘平,乃五虎门刘连州的第四子,确信无疑了。
伏波顺藤摸瓜,查找那刘连州的生平。
原来,他本是安西将军府的一名参将,因醉酒后起争执,捅死了一名同僚,按律至少流放三千里,男的为奴,女的为娼。
那安西将军念及他素来忠心耿耿,四处运作之后仅定了个误伤致死,夺了他的军籍,赶回青州老家。此后,才有了五虎门创立之事。
伏波合上卷宗,心想此等大恩,于刘家而言实属难报,难怪那刘平说,报恩比报仇难,看来并非胡言乱语。只是,行刺嘉王妃与报恩,又有何干?
伏波百思不得其解,便找来了安西将军府的卷宗,看看是否有些线索。
哪知翻开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原来这安西将军府,与庆王府竟是一家!
安西将军陆永固,乃先皇的妹夫,福阳公主的驸马,也是庆王爷的亲姑父。这安西将军有一女,名为陆方昭,嫁与了庆王爷,便是这庆王府的正王妃!
双枪,双星赶月,五虎门,刘平,报恩,安西将军府,昭王妃娘家,这一些串在一块,既让伏波觉得头大,又让真相似乎近在眼前。
只是,这昭王妃为何要通过娘家人,指使刺客,取嘉王妃的性命?
伏波记得杏儿曾经说过,昭王妃膝下只有二女,并无世子。这嘉王妃得了庆王爷的宠,怀上了骨肉,若是生下世子,只怕她这正王妃之位,也让嘉王妃夺了去。
他突然想起,三月前他与杏儿给昭王妃送梨时,曾经瞥见过一人,正是昨日在地牢门口站了一下、又匆匆离去的那人。只是时日久了,他一时没记起。
如此看来,刘平的暴毙,嘉王妃的遇刺,怕是与昭王妃脱不了干系。
想到此处,伏波只觉得一身冷汗,一张巨大的黑网朝他铺来。他合上所有卷宗,原封不动的摆了回去。
伏波往出口走了几步,见那李少安在阁楼内写着什么,便打了一个招呼。
“专使可查到什么?”李少安抬头问道。
“各种卷宗浩如烟海,无从查起。”伏波一脸愁容的说道。
“专使慢慢看,总能找到蛛丝马迹。”那李少安说完,接着写他的字。
伏波点了点头,不再答话,径自下了楼。此时已过未时,他才想起忘了吃午饭,肚子咕噜叫得惨。他赶到嘉王妃的四合院,找杏儿要了几块桂花饼,勉强对付了一下。
那嘉王妃尚在午睡,伏波无事可做,便在杏儿的厢房里打瞌睡。正迷迷糊糊之时,杏儿推门而入,推醒他说道:“嘉王妃问你来了没有呢!”
伏波赶忙到了嘉王妃的屋子,那嘉王妃问道:“听闻你一直在崇文阁查卷宗,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可有什么收获?”
伏波见有小丫在场,便不说话。
那嘉王妃明白了他的意思,屏退小丫,这才说道:“你这便可以说了。”
“禀告王妃,小人不知此事,还当查不当查。”伏波说道。
“你这是什么话?有王爷与本王妃与你做主,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嘉王妃不解的问道。
伏波关上门,转身凑近嘉王妃,闻着她的幽香,从那刺客不叫柳平、而叫刘平讲起,讲了青州五虎门的由来,一直讲到刘连州犯事,被安西将军陆永固保下。
“你不必再说,我已心中有数,此事你以后不可再查。”
嘉王妃听了安西将军陆永固的名字,脸色大变,急忙止住了伏波的话,交待道。
伏波如释重负,心想若是卷入了昭王妃与嘉王妃的内斗,想要全身而退那便难了。
“此次你再立新功,可要本王妃赏赐你什么人、什么东西?”嘉王妃意有所指的问道。
伏波听出了嘉王妃的言外之意,只要他开口,便可将杏儿要到手。
只是他尚未查清林家庄园被烧的真相,大仇未报,英儿下落未明,着实无心男女之事,便作揖说道:“为王妃办事,是小人的福气,不敢要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