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被扶摇散人带到雪峰之巅时,已然只剩下最后一丝气息。
扶摇散人托着他,落在峰顶一块巨冰之上,再往前走了几步,只见皑皑白雪之中,有一座用雪砖垒成的、七八尺高的圆顶小屋,扶摇散人推开雪屋当中的一块雪砖,弯身走了进去。
那雪屋之内空无一物,只在当中的雪面上,有一个四五尺见方的圆孔,下方连着雪道,却不通往何处。扶摇真人将伏波往圆孔里一扔,自己也跳了进去。
两人顺着那拐弯抹角的雪道下滑了一阵,忽地眼前光线一闪,已从一处雪壁上的圆孔中冲出,很快便要跌落到十丈高的地上。
扶摇散人本是在伏波的身后冲出了圆孔的,不知怎地竟然先一步落到地上,不紧不慢的将手一伸,便将伏波的身子隔空托住,踱步往前走去。
此处竟是镶嵌于雪峰之巅的一块洼地,方圆不过二三十丈,洼地上花团锦绣,蜂飞蝶舞,任谁也想不到在这雪峰之巅,竟然还有一块如此神奇之处。
更妙的是,洼地正中间有一个三四丈见方的小池,池水清澈见底,池中还有几十条五颜六色的不知名小鱼,悠闲的游来游去。小池边上立了一块圆石,石上写着“瑶池”二字。
扶摇散人站在池边,将伏波脸上的胶皮扯掉,露出一张十七八岁英俊的脸,微笑着说道:“便知你易了容。”
言毕,褪掉伏波身上的长袍,手一送,将他抛进了瑶池之中,口里说道:“若是这些孔雀翎鱼也救不了你,那便是神仙也没法子了。”
扶摇散人进了瑶池一侧依崖而建的茅草屋,取来一张简陋的竹椅,坐在池边看着。
只见那些孔雀翎鱼先是绕着伏波的身子四处游动,不多时纷纷贴在他的身体上,咬破肌肤,吸吮起伏波身体内的黑血来。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伏波身上的黑色之处越来越少,只剩下手掌一带,而那些孔雀翎鱼倒也奇妙,竟然只围着他的手掌吸吮,对他身体的其它地方毫无兴趣。
只见那些鱼慢慢的一只只脱离伏波的手掌而去,当最后一只也走开了,扶摇散人说了句“好了”,拿起一侧的一根竹竿轻轻一挑,伏波便从瑶池里飞了上来,被扶摇散人伸手托住,走进了茅屋里。
扶摇散人将伏波放在屋内一侧的草床上,用手掌在他腹部拍了拍,伏波当即张嘴吐出了几大口血水。
扶摇散人又从衣袖里取出一粒豆大的褐色药丸,塞入伏波的嘴里,一手扶着伏波的后背,另一手运起神术顺着伏波的各处脉络游走了一遍,只见伏波全身冒出一层细汗,脑袋四周冒出一团白烟,忽地大喊一声“好痛”。
伏波在阎王殿里走了一圈,终究还是被这一百三十岁、修炼神术数十年的扶摇散人,给拉了回来。
伏波勉勉强强睁开双眼,只见眼前站着一个白发胡须飘飘、一身白袍的道士,勉力张嘴问道:“我可是还活着?”
“小友命硬,幸而有强悍真元护住,这才捡回了一条命。”扶摇散人说道。
“我怎地全身如同针刺一般的疼痛难受?”伏波龇牙咧嘴的问道。
“你的奇经八脉皆被剧毒所伤,一时疼痛在所难免,过个三五日便无事了。”扶摇散人说道。
“此处可是万神宫?”伏波望了一眼四周,问道。
“小友安心休养,此乃雪峰之巅,万神宫在你的脚底下。”扶摇散人说完,转身端来一碗汤药。
伏波一口喝下,只觉得奇苦无比,差一点一口呕吐出来。喝完汤药之后,伏波又出了一身细汗,一时眼皮重重,便闭眼睡去。
等到伏波再睁开眼时,已是三日之后。他腹中饥饿难耐,勉强爬下草床,张眼望去,只见茅舍一侧的火炉上有一锅貌似吃剩的稀粥。
伏波走了过去,伸出手指一试,这粥还有一些余温,端起瓦锅来试了一口,只觉得入口清爽丝滑,味道也还不错,便一咕噜喝了个干干净净。
喝完之后,伏波搭了个饱嗝,只觉得精神了不少,踉踉跄跄走出草舍,见那白发道士扶摇散人正在洼地上的一角,栽种着什么花花草草。
“小友今日便醒了,可喜可贺。”扶摇散人头也不抬,说道。
“多谢前辈相救。”伏波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有气无力的说道。
“屋内的火炉上,有草根熬的粥,去喝半碗,记住,只可喝半碗。”扶摇散人说道。
“晚辈已经喝过了,前辈的粥当真好喝。”伏波说道。
扶摇散人听了,放下手中的活,起身走进了茅舍,看了那空荡荡的瓦锅一眼,白眉一皱,心痛的说道:“这粥我一日只舍得喝上一小碗,这一锅竟然被你尽数喝完!”
伏波听了扶摇散人这般讲,不好意思的说道:“晚辈肚子太饿,喝光了前辈的粥,着实抱歉。”
“这粥霸道无比,决不可多喝,今夜你便睡在屋外,若是能活,那是你的造化了。”扶摇散人言罢,摇摇头,又去那洼地的一角,做他的事去了。
伏波以为这扶摇散人气他喝光了稀粥,心想此人怎地如此小气。坐了一阵子,只觉得体内暖洋洋的,试着运起真元,发现并未阻碍,免不得心头一喜,起身绕着那瑶池溜达了几圈。
扶摇散人一门心思弄他的花花草草,伏波无事可做,便将这洼地四处细细看了一遍,心里免不得佩服这天地的造化,果真是鬼斧神工。
入了夜,扶摇散人摇着头,独自一人进了茅舍,伏波也不进屋,只在瑶池边上坐着,望着天上的弯月,心想也不知脚下的万神宫里,铁剑真人那些人走了没有,又想起了数千里之外的沈媚,不知此刻她在做什么,是否正在想着自己。
此地与世隔绝,如此清净,绝无外人打扰,扶摇散人竟然在此处修炼了几十年,若是换做自己,只怕十天半个月也待不下去吧?伏波又想到。
胡思乱想了一阵,伏波歪着身子在竹椅上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几时几刻,他在梦里只觉得全身火热发烫,口干舌燥,一时便醒了。
伏波就着月光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手臂、身子,竟然全是赤红色,不禁心头大惊。
他趴在瑶池边上,照着池水,隐隐看着水中的自己,脸上、眼睛俱是赤红,已然如同一头全身着火的野兽。
他正在惊诧之时,又觉得身上的热度不断在升高,便连口里喷出的也是烈火一般,心脏砰砰剧跳,全身各处似乎随时便要炸裂。
伏波热得实在受不了,甩掉身上的衣物,一头扎进眼前那冰凉的瑶池之中,即刻觉得舒服了不少。
伏波喘了一口气,心想也不知是不是铁剑真人那剧毒的反嗜之故,还是扶摇散人的那锅粥里有什么蹊跷,这浑身着火一般的感觉,此生可是头一回碰到。
在瑶池里躺了小半个时辰,伏波眼见那池内的孔雀翎鱼一只只惊恐的往岸上跳,甚为奇怪。
又见那水面上升起一层淡淡的白气,伏波双手捧起一把池水,用嘴唇轻轻一试,只觉得微微烫嘴,看来,这瑶池的水被伏波的体温加热了,一时到连孔雀翎鱼也受不了。
伏波跳身出了瑶池,敞开四肢坐了一会,没过多久,身子又如同先前一般火热难耐。
伏波眼见洼地的一侧上方便是冰峰,也不管是否扰着了扶摇散人的睡梦,清啸一声,双脚一跃,竟然窜起四五丈之高,伸手搭在了那光滑的冰崖上,再手脚并用,身子往上一弹,不多时到了冰峰的顶端。
伏波找了一块大小合适的冰块,赤身裸体的平躺在上面,一时觉得舒服了许多。他的身子底下是冰冻了千万年的寒冰,上方是凛冽入骨呼呼而过的朔风,常人自是一分一刻也呆不了,伏波却觉得极为惬意。
眼见那漆黑夜空中的弯月离得如此之近,似乎一伸手便可摘到,伏波眼睛直直的,都看呆了,不知不觉之中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几时几刻,伏波在睡梦中只觉得全身寒冷难耐,睁开眼,翻身一看,东边的天空已露出一丝丝白色,划破了漆黑的夜色,看来快要天亮了。
伏波擦了擦快要冻成冰棍的四肢,哈了几口热气,全身上下运了一圈真元,看准方位跃身而下,一个哧溜,便滑到了那一片洼地之上。
伏波迅速穿好衣物,在瑶池边上的竹椅上坐了一会,只觉得迷迷糊糊的,还有些犯困,便又闭上双眼,眯了一阵。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刚亮,只听得一侧的茅舍木门“吱”的一声被推开,扶摇散人伸了个懒腰走了出来,见那伏波睡得颇为香甜,不由得发出“咦”的一声惊叹。
伏波实则并未睡死,听见声响之后,赶忙起了身,冲着扶摇散人作了一个揖,说道:“前辈昨夜睡得可好?”
“此话该我问你。”扶摇散人摸了摸雪白胡须,说道。
“晚辈上半夜饱受折磨,身子如同烈火焚烧一般难受,下半夜在那雪峰之巅的千年寒冰上,睡得倒也香甜。”伏波苦笑着说道。
扶摇散人伸手掐住伏波的手脉,又在他的胸口、手臂、腹部摸了一圈,忍不住点了点头。
“你当真是命大,若非那千年寒冰镇住了你体内的烈焰,此刻你只怕已成了一堆灰烬。”扶摇散人说道。
伏波听得只觉得一阵后怕,张嘴问道:“前辈,这是何故?可是那铁剑真人所下的剧毒尚未清理干净,反噬我的身子么?”
“这瑶池中的孔雀翎鱼最爱吸食天下各种奇毒,昨日我将你泡在池中半个时辰,已将你体内的黑域妖母之毒除得干干净净。”扶摇散人说道。
“那又是为何?”伏波不解的问道。
“昨日你一口气喝光了那锅稀粥,你可知里面都有一些什么?”扶摇散人望着伏波,问道。
“晚辈着实不知,只觉得喝起来颇为丝滑爽口。”伏波说道。
“那锅粥里,有千年老参,高原虫草,雪燕之涎,赤鹿之茸,雪山雪莲等药中圣品,任意一种皆是极热大补之物,又已黄芪、当归、熟地等佐之,平常之人喝一小勺已是极限,你一口气喝光了一锅,这事后的燥热,便如同放在火焰山中焚烧一般猛烈。”扶摇散人说道。
“原是喝了那一锅稀粥之故。”伏波说道,一时免不得后悔昨日不该贪吃。
“幸而你还算机灵,找了一块千年寒冰躺着。今夜更为凶险,便看你挺不挺得过去。”扶摇散人说道。
“今夜还要受那烈焰焚烧之苦?”伏波听了大惊失色,瞪大眼睛问道。
“须得连烧三日,三日之后,才算渡过此劫。”扶摇散人说道。
“生死有命,既然如此,那便只管来烧我吧!”伏波苦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