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公三人边吃边说,不多时,外头不知谁喊了声:“昔秋姑娘”。门帘便被掀开了,一个穿着身湖水蓝的丫头走了进来。
吴鸿瑞一看来人,夹菜的手都顿了一顿,他终于知道,刚刚那丫头说自己“人丑手粗,哪里比得上昔秋姐姐”,这话,还真不是自谦,这丫头素着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浅小麦色的肌肤,眉目如画,一步一行如行云流水。
她先向郑国公行了礼,又向吴鸿瑞行过礼,然后才走到韩谨东面前,正待行礼,韩谨东却止住了,笑道:
“我的好昔秋,今日你得在吴大人面前好好的露上一手,别丢了爷的面子。”
昔秋浅浅一笑:
“拆蟹么?竹枝拆得也是不错的。”
韩谨东摇手:
“莫得失了爷的信,适才爷己经在吴大人面前夸下海口了,你赶紧的。”
昔秋笑道:
“那行,只是吃这帝王蟹,怎么少得了葡萄酒呢?奴婢上回还给世子爷存了半瓶,何不取出来?”
韩谨东奇道:
“你这丫头,居然还藏了爷的酒,什么时候的事?爷怎么不知道?”
昔秋笑道:
“就是上回您吃帝王蟹的那一回,您醉了,自然不知道,奴婢收着又不是要偷喝。如果不是收着,今天可没葡萄酒下这帝王蟹,这酒可不好找,您不是让人去吐番找了几回都没找到吗?”
郑国公一听,也来了精神:
“我就说就数你这丫头精明,赶紧的去∴把酒取来。”
昔秋笑道:
“已经带来了,竹枝去唤我过来拆蟹时我就想着国公与世子爷许是要喝。”
说完出门口打了帘子对外面的人说了句什么,便看到一个小斯抱了一个天青色的美人瓶进了来。
吴鸿瑞非出身名门,少时家境贫寒,还去窑场做过学徒,他此时看到这天青色的瓷瓶,心里不由又是一惊,要知道,这天青色,不是有手艺就能烧制出来,必要在烟雨天才能成,先不说瓶里的酒,就是这瓶子,都值上千两银子,就是这样一个瓶子,一个丫头就敢随随便便的拿了藏起来……
之前竹枝拆开的那只蟹三人己经吃完了,昔秋同样端过那个红泥小火炉看了看里面的炭火,似乎不够旺了,于是去取了一小碟炭过来,吴鸿瑞这回,又觉得自已好象不是和他们活在一个世道,那碟子装的,竟然是几个整个乌黑的核桃,核桃炭……不说普通人家吃不上核桃,就是富贵人家都把核桃作补品,这郑国公,居然烧成炭……
昔秋动作娴熟的用小银炭夹换了炭,边换还边道:
“这核桃炭就是不如乌榄炭耐烧,香味也不如乌榄炭盛,不过烫葡萄酒还是不错的。”
这边添完炭,又把美人瓶里的酒倒进一个琉璃分酒器里,架到了炭炉上烫。吴鸿瑞看着琉璃分酒器里色泽如琥珀的葡萄酒时,整个人都有些朦了。
韩谨东见昔秋还在慢吞吞的,不由出色催促:
“昔秋,我的好姑奶奶,这些零零碎碎的,你交给别人就是了,这么冷的天气,这蟹还不吃,就该凉了,味道都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如今正是深冬,外头的确很冻,可这中军帐里,四角燃了几个大火盆,吴鸿瑞刚进来时发现了,炭盘里燃着的一整盆都是至少一两银子一斤的银屑炭,里面别说冷,先前吃了不少菜还喝了半盏酒的吴鸿瑞都觉得身上有些热了起来。
昔秋抿嘴一笑:
“好好好,奴婢这就给大爷拆。”
说完,把装着蟹的托盘端到一边的小机上,她的拆法和竹枝的有些不一样,只见她先把蟹的全部腿都剪了下来,然后把蟹翻了个个,用小刀沿着蟹壳边缘划了一圈后,取过签子一撬,蟹壳整个与蟹身分离,就这打开一瞬间,吴鸿瑞已经看出了两个丫头之间的高下来,先前把丫头把蟹壳掀开时,壳上明显带着不少蟹黄,而这昔秋拆开的蟹壳,却是干干净净的,整个蟹黄完完整整的连在蟹身上。
挖黄,拆腿肉,把整只蟹拆完,用了不到一刻钟,且每个蟹腿取完肉后,又被昔秋按它原本剪下的位置分毫不差的摆了回去。吴鸿瑞忽发奇想,如果把蟹壳盖回去,不知道的人骤眼一看,还以为是个完整的蟹呢。
席上坐着的郑国公三人边吃着伺候的人布的菜,边饶有兴趣的看着昔秋拆蟹,直到她拆完,韩谨西才指着她对吴鸿瑞道:
“如何?我没说错吧?”
吴鸿瑞由衷赞道:
“果胜一筹!”
韩谨东得意。昔秋净完手,才问郑国公几人:
“国公,世子,吴大人,可需要奴婢炒一盆蟹黄饭下酒?”
吴鸿瑞没吃过,不知味道如何,于是拿眼去看韩谨东,他觉丫等他这会算是看到真相了,这丫头定是郑国公世子的房里人,以韩谨东的喜好为准。
果然,韩谨东大喜:
“那感情好,只是让你受累了。”
昔秋又抿嘴一笑:
“奴婢求之不得!这葡萄酒您先别喝,奴婢很快便回来了。”
说完端起蟹黄便出去了。
郑国公和韩谨东居然很听话,明显对那壶酒垂涎欲滴,却硬是没伸手去倒。郑国公率先放下了筷子,对吴鸿瑞道:
“我们先不要吃太多,不然一会该吃不下蟹黄饭了。”
吴鸿瑞从善如流的也放下了筷子,端起热茶喝了一小口,方道:
“你们府上的丫头,调教得真出色,个顶个的伶俐能干,比我府上的那些棒槌子强多了。”
郑国公哈哈一笑,含糊其辞道:
“不瞒吴大人说,这营帐里的丫头,可不是我府上调教出来的,这几个都是朋友送的,就是看着伶俐得用,才留在帐里使唤。”
吴鸿瑞似是有了两分酒意,长叹一声,羡慕道:
“国公爷这朋友,真真的可心,可惜吴某,却没结交到这种朋友,可惜呀,可惜!”
郑国公豪气十足,大手一挥:
“这有何难?你我在这东海府,也算是自己人了,我韩某人的朋友,自然也是吴老弟的朋友,改天我问她讨一个模样娇俏又善解人意的给你就是。”
韩谨东差点没笑出来,赶忙低下了头,自己这老爹,又寻机会讨人便宜了,这吴鸿瑞,明显比自家老爹还大上几岁,他倒好,“吴老弟”的唤得顺口。他可不信老爹敢问孟无忧那丫头讨她的侍女,在东海那些日子,他算是看出来了,那丫头的侍女,个个都是她的宝,别说是送人,就是现在借给他们用,说不定都不知道心疼成什么样了,若把她的侍女送了人,韩谨东敢肯定,孟无忧会从刑州亲自跑来要人。
这边相谈甚欢,昔秋亲自端了炒饭回来了,当打开盆盖那一瞬间,吴鸿瑞便被惊艳到了,先不说味道,单是饭的卖相,就不是哪家酒楼做得出来的,蟹黄被打散成了小块,蟹脚切成了丁,原本晶莹剔透的米粒已被炒得微黄,金黄的蟹黄,雪白的蟹肉,青翠欲滴的芹菜,还有些紫色和红色,吴鸿瑞自己叫不出名字的东西点缀在里面,色彩艳丽,更难得的是香味扑鼻而来。
昔秋放下盘子,伺候布菜的三人很有眼色的给三人各盛了一碗,韩谨东端起饭,毫不顾忌形象大口大口扒了起来,边吃边道:
“还是昔秋疼爷,知道爷好这口。”
昔秋噗嗤一声笑了,提了分酒器倒了三杯酒,边倒边道:
“奴婢觉得世子爷更喜欢这口。”
酒倒好,自然有人给桌上三人端了过去,韩谨东也不驳昔秋的话,反倒很高兴的道:
“就是昔秋最知我。”
郑国公接过葡萄酒,举起来对吴鸿瑞道:
“吴老弟,韩某人敬你一杯。”
而此时正吃着蟹黄饭的吴鸿瑞,那口饭吃得他怀疑人生,这米粒软糯还有弹性,又带有奇香,他断定,这绝不是平日里常吃的米,至于那紫色的东西,口感绵软,入口即化,而红色的,脆中带着甜,味道与刚刚的辣酱有些象。吴鸿瑞细细的嚼了几口,只觉味道陌生又满口生香,他敢肯定,这一盘东西,都是自己从未曾吃过的。
等他反应过来,端起葡萄酒喝进嘴里时,不由得想叹一声,这酒香中带着浓浓的果子甜味,入口醇厚绵长,完全不是时下那些酒,苦中带涩,有时还泛酸。
郑国公看着吴鸿瑞喝了,才问:
“怎么样?这葡萄酒和别的酒不一样吧?”
吴鸿瑞由衷赞道:
“何止不同,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说这葡萄酒是琼浆玉液也不为过。”
韩谨西仿佛找到了知音,喜道:
“吴大人说的是,就是琼浆玉液!你别看这酒入口甜,回味醇,可后劲却大,上回我喝完,足足醉了两日。只是这酒妙就妙在,就是醉了头也不晕不痛,只感觉整个人云里雾里的,飘飘然如仙。”
吴鸿瑞叹道:
“这才是酒里乾坤,壶中岁月。”
说完,又端起饭来,用筷子指着米饭中紫色和红色的东西不耻下问:
“请恕下官孤陋寡闻,这饭中紫色与红色的是何物?下官似是从未见过!”
韩谨东暗道:“别说是你,我自己还没见过呢。”但他可不能这么说,只笑着道:
“这个紫色的是茄子,红色的是蕃椒。”
吴鸿瑞觉得自己可能被雷劈过,忘了前尘往事,不然,为何这韩大公子的话,他半句都没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