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处在越宽阔的地方,便感觉时日过得越快,船上的众人便是觉得如此。
郁日初升时出海,好象还没过多久,月亮居然也从海上升了起来了,船队出海,月亮升起时都会抛锚停船,让领航的舵手再次确认方向,再决定是继续夜行船还是停船等天亮。
漕帮的人对此大感惊奇,因为河里很容易辨别方向,大多时候只看水流便行,就算有分叉的地方,也很容易分别。黑子为人活泼,这时已经忘了先前被二当家收了酒还罚了银子的事,这会,已经跑到了领航船上,正拉着老艾,指着那轮雪白的明月,兴奋的问老艾:
“老艾叔,你看你看那月亮,怎的和早上太阳升起在一个方向,那里是东方吗?”
老艾笑道:
“那是西北,因为我们这会船向和刚出海时调了个方向,所以你才觉得那是东边,今晚的月亮够亮,正好辨方向。”
说着拿出一个特制的沙盘,把沙盘放进船舵旁的一个小凹槽里,在沙盘里插上了一支中指大的圆竹筒,竹筒在月色里留下了一道阴影,老艾用木尺和筷子根据阴影画好了记好,又拿出一根红线左右比划着,最终把舵往右慢慢转小半圈,边转边对黑子道:
“用这月光定方向往往比太阳还准一些。”
黑子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被竹筒挡住的月光投到沙盘上的阴影,再看了看老艾转舵的方向,想了想便兴奋的问老艾:
“老艾叔,这定方向是不是每天都不一样?除了要知道要去的地方在月亮哪边,还要知道哪天月亮从哪个方向升起来?”
老艾哎了一声:
“好聪明的娃!”
然后还问黑子:
“想不想学?”
黑子高兴道:
“想,太想了。”
不过也就高兴了一瞬间便蔫了:
“可惜了,我不是海鹰帮的人,再说,我们漕帮又不出海,象这回在海上行走的事,可是百年不遇。学了这个也用不上呀!”
老艾哈哈大笑:
“傻话,俗话说百技好防身,哪有什么本事是学了没用的?只是真可惜了,你没投到我们帮里,你倒是棵好苗子。若跟我学,不用两年就可以出师了。”
黑子不禁得瑟:
“我师父也说我是棵好苗子,刚刚跟着他初初下水那阵,只能在水里呆上十息,如今我可是可以在水里换气了,师父说我肯定是鱼儿托生的。”
老艾惊奇道:
“能在水里换气的人可真不多,我们帮里都少有,不想你小小年纪,当真了得。”
黑子摸了摸头:
“也不是我厉害,是我师傅教得好。”
老艾听黑子这么说,不由得高看了他一眼,是个尊师重道有孝心的好孩子,心里更觉得可惜不是自已徒弟了,但他也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还挺惜才的,于是说:
“技多不压身,来来来,来学学这怎么看月辨方向,说不好哪天用得上也不定……”
黑子和老艾这边一个愿教,一个想学,都兴致勃勃,而主船那边,就更热闹了,到了深海区,海鹰帮和海鲨帮的人早就在大船边上的救生船后系了网,因这些救生船本就是他们两个帮里的船,平常时出海惯常也都会下网去捞鱼,运气好时还真会网到不少好东西,这时月亮升起,船又暂时抛了锚,正是起网的好时候。
海鲨帮的人先收了网,因这片海域鱼本来就多,兼且也少有渔船能闯进离岸这么远的地方,还真的收获颇丰,海鲨帮二十来号人,下水的下水,在船上拖网的拖网,捣鼓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把网弄了上来,随后便响起一阵欢呼:
“哈哈,有好家伙。”
漕帮的人在船弦处探头探脑,问:
“是什么?”
海鲨帮的人笑道:
“一条蓝枪一条银枪,都足四五尺长,还有不少带鱼。”
而海鹰帮那边,也欢呼雀跃,漕帮的被喊到人手都痒痒了,忙问:
“兄弟,你们那里又是什么好东西?”
海鹰帮的人乐了:
“是带鱼,清一色的带鱼,估计是遇上带鱼群了,条条有油,一会架了火,烤了吃。”
船舱外的声音震天响,惊动了船舱内正在与侯垚下着棋的张江洲,此时他脸都绿了,抬头看了眼冉成志,冉成志似是愣了一下,半晌才后知后觉的道:
“张先生,我这就去看看。”
张江洲嗯的一声,侯垚看他又下了两子,都有些顾首不顾尾,名显的心不在焉,于是低着头装作看棋局,嘴角却禁不住提了提。他看出张江洲此时已没了下棋的心思,于是便道:
“我们帮里那帮臭小子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不像话,我也去看看吧!”
张江洲摆了摆手,顺势把手中的棋子搁进棋篓中,道:
“我们已走了一天,离东海海岸已经很远了。”
语气里有说不出的忧虑。
侯垚忽然问:
“张先生跨海往新罗国,怎不与东海水师知会一声呢?听说郑国公父子几人,都是有能耐的。”
张江洲无力的摇了摇头:
“我们张家与韩家素无交情,他们未必会出力,且朝庭的事,我们虽不懂,可是也知道即便是有交情,他们也不会冒着关乎前途的险,毕竟我们这个是私事,他们因此落个以权谋私的话柄,我们张家最后也落不得好。再说,若他们真有能耐,我们又何故等到今天才走这一趟?”
侯垚心里冷笑:“倒是个明白人,可惜就是太明白了。”
侯垚尽量心里冷冷,脸上却一副诚恳样:
“张先生尽量放心,我们小心一些,大海茫茫,未必会遇上不该遇上的,就是万一遇上了,我们有上千好手,也未就必怕他们。”
张江洲道:
“但愿如此吧。”
说完起身走到舱边的窗口,透过窗往外眺望,脸上的郁郁之色,在烛光的映照下,此刻看起来更明显了。
冉成志与刚刚停船时去巡船的白文良人同时走了进来,两人脸色都有些讪讪,只因让冉成志护航,是白文良的主意。
冉成志半低着头,对张江洲道:
“那些起哄的,大多是帮里新来的,并不知道凶险……”
张江洲挥了挥手:
“罢了罢了,他们不知,你该知道……”
冉成志把头垂得更低了。侯垚在一旁冷眼看着,见冉成志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不由嗤笑一声。他接着也站了起来,垂首对着张江洲道:
“侯某也是思虑不周,想着还未出我大庆海域,也未加约来帮众,我这就去嘱咐他们。”
张江洲道:
“就是未出大庆海域才担心,若是到了新罗国海域,才安全了,听说为了迎各国的粮船,新罗国国主他们的水师日夜都在海上巡逻……”
说到这,才醒忽地醒过来这话说不得,急忙停了下来,对几人道:
“这次,我就全指望三位了……”
三人忙抱挙称:
“张先生尽量放心,我等自当尽力。”
张江洲勉强笑笑:
“这次就全仰仗三位了!”
冉成志忙道:
“我且到领航船去,看看我们现在大约在什么位置,今晚能不能行船,然后回来再大家一起商议后续的事?”
张江洲道:
“听说领航的是贵帮的积年老人了,在海上行走了三十多年,从未出差错,想必是可靠的。”
冉成志道:
“这个路线的问题,错不了,看水路,掌舵,放眼望去,整个东海也找不出第二个比得过他的人,就是我们东海韩家水师的舵手,也尊他一声“艾师父”。”
张江洲听着脸色稍松,似乎放心了一些,道:
“既然如此,就按你的安排吧。”
张江洲说完,冉成志,白文良和侯垚三人便分头行动去了。
冉成志直奔最前方的领航船,白文良与侯垚则分了工,各自到跟在后面的货船去查看人手分布情况。
领航船上的老艾与黑子正说得只起时,冉成志过来。老艾很是高兴,黑子机灵,看人来了,便告退溜回了主船。冉成志正在问老艾:
“怎么样?我们如今在什么位置?”
老艾道:
“今天逆风,兼且浪大,我们也没走出太远,从现在的风向看,夜里走应该比明天白天要好走一些,顺风……”
说到这,他犹豫了一下,冉成志看出来了,道:
“有什么问题,你真说,自家兄弟,没什么不能说的。”
老艾叹口气:
“这次我们若不走老帮主出事那一段,行船时间至少多两天……”
冉成志一听,挙头捏得紧紧的,着着船外被流淌的月光照得泛着鳞鳞波光的水面,语气冷然又坚定:
“绕路,尽量绕远一些……”
老艾“嗳”的一声,表示明白,可神情里隐隐有些失望。
这时,站在离船边稍近的冉成志耳朵动了动,船边又传来了一丝很轻微的异响,冉成志嘴角轻轻翘了翘又不动声不响的恢复了表情,稍稍提了点声音道:
“艾大哥,此次咱们出海押运,事关咱们帮的兴衰存亡,大意不得,能避则避,完成任务要紧。”
“老艾明白了,此次咱们这边虽说有白帮主和海鲨帮帮衬着,船只和战力比起帮主那回,都强了许多,只是海贼这些年,据说船只比从前更高大坚固了,贼人人数也多了不少,连韩家军都耐何他们不得,我们谨慎一些也是好的。”
冉成志道:
“你能明白就最好不过了。那今天晚上是否适合行船?”
老艾道:
“今晚的流水平稳,风向也很,主要是月光够光,行船比白天都还更有利,就是苦了撑船的弟兄们,这风寒夜露的……”
冉成志道: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且休息一会,等我与东主商议好,能开船了便使人来告诉你。”
老艾又“嗳”了一声,冉成志也不再停留,大踏步往主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