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家的在村口和大胜娘道了别,便急急脚的往家里赶,结果隔着老远便听到了自家院子里传出的动静,是亲家母的声响。王成家的不由得恼起自己来,心想着,之前日日记着算着他们要到的日子,不曾想偏偏今天一早起来竟把这事给忘了,若让文林媳妇的爹娘误会了,这可怎么是好?……
王成家的还正想着等会该怎么说,陈家大女儿眼尖,发现了篱笆外的人,便招呼道:
“婶娘回来了。”
王成家的原还犹豫是先进去招呼人还是先去割些肉回来,可这会人家都看见了,只好便走了进去。
王成家的原本隔着篱笆,里面的情况看不得很真切,进了院子,看到陈家齐齐整整的一家人和堂屋门口长板凳上大包小包行李时,不由愣了一下,继而又有些欣喜,看来,他们是打定迁过来的主意了。
想到这,王成家的进院便直奔陈母而去。陈父陈母等人都起了身,大家各自打了招呼,王成家的握着陈母的手,真诚的道:
“亲家母这一路受累了。”
陈母脸上的憔悴疲惫掩都掩不住,分别这大半年,看起来似是老了几岁,王成家的心里不由唏嘘。往日里两家也算是和乐,当日两家分别时又是那样的一种情形下,陈母这会听王成家的这么一说,刚刚见到小女儿时拼命忍住的眼泪不禁红了眼眶:
“多亏了你们托人带回去的那么多银子,我们在路上才没遭什么罪,一路多是搭乘的牛车,要不是这样,要背着这么多行李走来,我们都不敢往下想……”
王成家用力握着陈母的手:
“都会好起的,都会好起来的……”
王成带着文林一早便上玉山上上工去了,现在只有文林媳妇自己在,刚刚见了自己爹娘这一身风尘仆仆的到了自己家,又是欣喜又不心疼,知道他们这一路定是不知受了多少累捱了多少饿,所以也顾不得自己的身子,没说一会话就直奔厨房去了,陈大娘子原想跟进去,却让她挡了下来。她想起当日自己一家刚到罗家湾时,大柱媳妇给自己一家准备的糖水,当时那一碗糖水下肚,自己便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她想起刚好家里还有些糖,于是便也准备煮上几碗给自己的娘家人喝。
王成家的和亲家打了声招呼,也便准备往厨房去了:
“亲家公亲家母,你们先坐一坐,你们也知道娟子的身子不是很便利,我先到厨房去搭把手煮碗水给你们喝。”
陈母知道一家人也是又渴又累了,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可也没推辞,只说了句:
“麻烦亲家母了。”
王成家的责备道:
“先不说咱们是亲家,就是过门,也是客,你这话可见外了,你们先坐着歇一会,我去搭把手就来。”
陈母张张嘴,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看着王成家的往厨房去了,她往院里院外四下看了看,转头对陈父道:
“看样子,娟儿的日子倒不比往日差。”
陈父把手里的烟斗往地下嗑了嗑,也抬头四下打量着院子,慢慢道:
“亲家一家都是靠谱的,能传话让咱们千里迢迢的来,必定是错不了的,等亲家公和文林回来,咱们再细细合计合计……”
王成家的此时已进了厨房,娟子锅里煮的水己经开了,娟子此时正端着糖罐,看到婆母进来,心里顿时有些不安,糖毕竟不是寻常的东西。王成家的看着自家媳妇的样子,自然也是知道她的心思的,她一边端过糖罐,一边道:
“你去瞧瞧筐里还有几个蛋?”
陈娟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的去看盛蛋的筐,数了数道:
“有八只呢。”
王成家的有些失望:
“才八只呀,可能这几天天气太冷,鸡都没怎么下蛋,少就少吧,你端过来,我们下到锅里,煮成糖蛋,先给你娘他们垫一垫,等下我去村口那割些肉,你爹前几日嘱咐了几回,说算行程你娘她们这几日该到了,让我早早准备些肉,我今天也是鬼使神差,见难得有日头,怕把那袋子豆子沤坏了,一早晒豆子去了,把这事给忘脑后了,等会你爹他们回来,得埋怨我了,这事也是怨我……”
陈娟愣了下,看着半筐鸡蛋,回过神来忙道:
“不用了娘,这蛋还是留着文宇回来吃,我娘她们,给煮碗甜水就好了。”
王成家的看着懂事的媳妇:
“我们家有好几个母鸡呢,蛋也不缺,留了做甚?你娘她们这一路过来,受了多少累,我们也是受过的。”
陈娟想起自己之前那一路受过的苦,心里不禁一酸,于是道:
“那就给他们一人下一个好了。”
王成家的不由笑起来,玩笑道:
“看你这小气的,这两鸡蛋还舍不得,离你月子还远着呢,不用留。”
陈娟知道婆母这话是调侃自个,也是让自己安心,心里说不出的暖,她也不纠结了,喊了声:
“娘……”
喊完眼里只觉一热,她忙把蛋筐递给婆母,自己弯腰去往灶里塞柴,暗地里用手臂擦了擦眼晴。王成家的把八只蛋小心的一个个打进锅里,加一灶柴禾进去,看着不一会白白胖胖的蛋一个个在锅里翻滚着,歇了会估摸着也快熟了,这才拿起糖罐,一勺勺往锅里头加,直加到觉得应该够甜了,才住手去招呼陈娟拿碗,还道:
“刚刚一人两只,只是你自个可没有了……”
陈娟忙道:
“我姐和弟弟只吃一个好了,还有两只您吃吧。”
王成家的心里觉得妥贴,这媳妇倒是真懂事,她边往碗里滔蛋边道:
“这蛋咱们娘俩就都不吃了,蛋没有了,我给你留碗糖水,等会你喝吧。”
陈娟想推,可王成家的没等她开口,便把装着四只碗的竹托盆直接端了出去。
陈母几人看到蛋汤,都愣了愣,陈母下意识的就推辞不肯吃,王成家的劝道:
“这蛋都是我们自个的鸡下的,我们后院里的鸡多着呢,蛋可不缺。”
陈家大女儿看着妹妹的婆母,又想起自已的婆家,不禁有些悲从中来,眼眶都湿了,她看着母亲瘦得脱了相的脸,她先端起一碗蛋汤递给父亲,然后又端起一碗递给自已母亲:
“娘,您也别违了婶子的一番心意了。”
陈母无奈接过,陈家大女儿又端起一碗,双手递给王成家的:
“婶子,这碗您吃吧,您也辛苦了。”
王成家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不过双十年华,脸上却有超乎年纪的沧桑,也是知道她被休弃了的,陈家夫妻之所以决定来刑州,估计也是想给自己这苦命的女儿一条活路。王成家的是个心善的,她把碗轻轻推回去:
“孩子,婶子不辛苦,你别和婶子客气,你不吃,你爹娘吃得也不安心,婶子不瞒你们,我们家如今也不缺这一口吃的,你们也别推了,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陈家大女儿还想说什么,篱笆墙外一个带笑的声音响起:
“我这里也有些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王成家的一听,便听出了是庆夏的声音,把托盆里最后一碗蛋汤小心的递给陈家小儿子,还不忙嘱咐他当心,嘱咐完了走向院门,冲庆夏道:
“哎,你怎么得空过来了。”
庆夏不见外的自己开了院门进了来,手里还提着一个木桶,王成家的走近了,往桶里一看,只见桶里面挤着几条四五斤一条的草鱼,不禁有些惊讶,现在这天寒地冻的,鱼都沉了底,可不多见。
庆夏把木桶往王成家的面前一放,看着陈家众人,又看了看那一堆行李,对王成家的道:
“这是你们家的远客么?”
王成家的忙道:
“是我们文林的亲家。”
庆夏笑道:
“呀,这鱼来得可真是时候呢,今天大伙在春花岭边上的水洼里,发现了这几条大家伙,上工的人多,大家也不知道怎么分,后来大伙合计,平常没少麻烦你们家秀才公帮忙写写画画的,他又不肯收钱,连纸墨都倒贴了,最后大伙决定,这鱼就当是大家给秀才公的一点心意,刚巧我回庄子,就顺道给你们捎回来了。”
王成家的一听,又见庆夏亲自送回来,可见是能收的,不由一乐:
“这感情好,今天这鱼我就不推辞了,看来我亲家是自个带着的食神。”
庆夏裂嘴一笑:
“正是正是,看来远道来的叔叔婶婶都是有福的。鱼我先放下了,庄子里还有事,我得赶回去,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们尽管去院子里找人。”
王成家的忙道:
“迟几日可能还真的得去麻烦你们了,你先等等,我去把鱼倒出来还你桶。”
庆夏笑道:
“婶子莫折腾了,这鱼倒来倒去的,鳞掉了可活不久,这桶且放这,等你们吃完鱼了,再让文林哥带去工地上就可以,反正这段时间天天都要上岭上上工。”
王成家的听着有理,这一大桶鱼一天也实在吃不完,于是就不再推,庆夏边往院外走边对着陈家人挥手:
“远道来的叔叔婶子,我先回去了,等你们歇好了,有空让成叔带你们到我们庄子里坐坐。”
陈家人见庆夏长得好,一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的样,偏偏又这么随和有礼,一下子都猜不出什么身份来。等庆夏走远了,陈母忍不住问小女儿:
“刚刚那哥儿,可是你们东家的公子?”
陈娟被逗得噗嗤一下笑了,王成家的刚刚把鱼放在井边回来,听了陈母的话,也笑了:
“那是我们东家的随从,东家的公子,长得可是更出众,画里走出来一样。”
陈母不由咭舌:
“难不成这地的水土真养人?”
王成家的又是一乐:
“你这话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他们好象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但是我们这些远地来的,在这住着,气色也是越来越好,你看我们阿娟,是不是比从前白净红润了许多?”
陈母刚刚见着自己这小女儿时己发现,这孩子不但白了,人也精精神神的。她不由笑了:
“我觉着她不是什么水土养的,是让你给养的,你看她这一脸的肉肉,就知道平日里你可没少给她吃好东西。”
陈娟捂嘴笑了,王成家的知道自己亲家这也是话赶话的表示自己的满意,心里也是高兴,笑着道:
“这要怪你把她教得好,乖巧听话,不疼她还疼谁……”
王成家的说到这,抬头恰好看到了一脸羡慕的看着自家妹子的陈大娘子,心头不觉一突,暗叹一声,止住了话。
这时陈娟也看向了一旁的自家姐姐,走过去抱住她的腰,发现她的腰身一点软肉都没有,只觉硌手,不觉心酸,小声道:
“阿姐,这庄子里大多是像我们这样的外来户,这大半年相处下来,大家都是很好柤与的,嘴碎的不多,你且放宽心住下,从前不如意的事,当是做了个恶梦……”
陈大娘子心里苦笑,把从前当一场梦,又淡何容易,可她也不愿让妹妹跟着自己一起难受,便勉力牵动嘴角笑笑:
“阿姐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