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确终究没有想到,明明已经应该离开的夏迹,竟然来到了现场,说破了一切。
或许夏迹并不知道,当他说出一切的时候,带给夏幼凝的打击,并不单单是关于父亲杀死了母亲这样的人间惨剧。
只要他说出真相,那么关于她穿越到自己母亲死时然后拿到遗书这样的谎言,也将出现漏洞。
原本完美无缺的计划,也就终于无可弥补地露出一个更大的破绽。
这是没办法再用谎言去圆起来的一个谎言。
“其实无论有没有穿越,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变过。”
……
在咖啡厅安静的听完这一切,夏幼凝放下了茶杯。
她望向窗外,阳光明媚长风吹拂,万里无云。
距离沈确被释放,夏迹入狱已经两天了。
这两天她没有回家过,也没有见过夏迹。
宋袭野坐在她对面,大忙人也会为她抽出这么一刻的时间。
夏幼凝忽然嘲讽地笑了下:
“这样看起来,变的只有我自己,我自己的心罢了。”
“有时候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颜色,取决于我们从什么角度,用什么样的心态来看待。”
宋袭野苦笑:“沈确他……一直很爱你,从来没有放弃过你,这点谁也比不上。”
“可真相果然是比欺骗更残忍。”
这几天的事情,无论哪一个,都可以将她直接打入黑暗的深渊。
她不知道是丈夫入狱还是亲生父亲入狱更能让她心痛。
“判决结果已经出来了,你要不要去见见沈确?”宋袭野小心翼翼的问。
“不了。”
她微低下头,轻轻抿了一口咖啡。
丝滑浓郁的醇香,流淌进喉咙,带来难言的刺激。
她重新戴上墨镜,起身:
“我想……去见见我的父亲。”
父亲年轻时,长得很好看吧?
她记不清了。
可是现在,他老了,而且成了一个小孩子看到都会害怕的人,再也不复她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形象。
隔着铁窗,她凝视着对面那个被铁栏杆分割了的父亲。
他穿着囚衣,光头,面目苍老,两唇颤抖。
夏幼凝忽然就想起自己被绑架时,那双触碰了自己脸颊的手。
开始的时候觉得像被鬼魅触摸,之后却又觉得那双手里带着奇异的温柔。
现在她懂了,这是一双父亲的手。
还有那双总是在暗处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也是他。
他在暗处不知道看了自己多少次,甚至曾经装扮成清洁工人来和自己说话。
她还记得他当时说过的话。
“一看小姐就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也有福气。只可惜我没那福气的。”
他不无遗憾地对她这么说。
当时并没在意,只以为他感叹自己的命运而已,可是现在却恍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她是一个有福气的,他却不能享受子女的福气了。
夏幼凝低下头,眼泪无声地滴落在冰冷的台案上。
“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错。”
对面的老人忽然颤声说:
“如果不是我,一切都不会发生,你妈妈不会出事,你会活得好好的,你的丈夫也不会出事。”
他忽然抬起带有锁铐的手,捂住了脸。
湿润的泪水从有疤痕的指缝里流下来。
“我这辈子,我——”
男人声音哽咽着,他想说什么,却根本说不出。
“爸爸。”
夏幼凝却忽然开口了:“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玩的捉迷藏吗?”
“有一次玩捉迷藏,你悄悄藏起来,我找不到你,就开始哭,你就唱歌哄我。”
夏幼凝叙事缓缓如流水,声音也平静而安和:
“这次我也没找到你,你能再给我唱一遍吗?”
夏迹颤抖着,终于崩溃的大哭出来。
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在最后一刻也没有怪他。
只是他欠夏幼凝的,实在是太多了。
她本来可以过的很幸福的。
十七岁的夏幼凝目睹了妈妈的死亡,从那天开始,阴影就连绵笼罩了她十年。
……
生一个人的气,恨一个人,都是需要力气的。
爱一个人,更需要力气。
夏幼凝现在没有这个力气。
在那场庭审中,她所有的力气已经被耗尽了,现在的她,犹如行尸走肉,根本无法对外界事物做出适当的反应。
现在就算有人给她一巴掌,她也会用平静的眼神望着对方。
她没有再回老宅,也没有回别墅,就算知道了所有的真相,知道了没有人能阻挡她和沈确在一起,她仍旧没有回去。
夏幼凝现在很迷茫。
她对沈确的感情太复杂了,也无法承受如此深沉的爱。
那天夏幼凝给沈确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接通后,沈确很久都没说话。
夏幼凝说:“是我。”
沈确说:“我知道。”
然后两个人就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这段沉默的时间两个人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式破旧的居民楼,青梅竹马,早餐,放学,温柔的妈妈,阳光透过,夏日,情书,冬季,发烧,误解,离开,盛夏的回忆。
这些都恍如隔世。
夏幼凝先开口了:
“沈确,给我点时间。”
“……你想去哪?”
“暂时想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冷静冷静。”
“那你还会回来吗?”
“谁知道呢?”
“……”
“好。”
那边的男声平静又冷清:
“这次,全凭你自己选。”
愿不愿意回沈家,还是全都忘记放下开启一段新的人生,全由她自己做主。
他的计划开始时总被人调侃,说他是个疯子,说他是个庸君。
可调侃说的多了,他们也忘了,沈确也是多么理性沉稳的一个人。
或许殊途陌路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他的愿望,一直是让夏幼凝得到幸福。
……
第一年秋天,夏幼凝来到一个偏远的沿海城镇。
她开了一家蛋糕店,佛系营业的同时收入也还算不错。
她偶尔会在微博上看到宋袭野,看到沈意绵。
还有沈确,他好像比从前一下子沉稳了很多,甚至都有了几根白头发。
……
第二年夏天,很多高考毕业的学生喜欢到夏幼凝的甜品店来。
这家甜品店一直流传着蛋糕好吃便宜,只有店主姐姐做的曲奇难以下咽的传说。
偶尔会有一个戴着口罩墨镜的男人购下一大笔订单,夏幼凝了然,不看脸都能认出来。
沈董事长对她的执着真是惊为天人。
……
第三年冬天,夏幼凝独自围着围巾,看着外面的大雪。
她想起那天独自一人跑到国外给沈确过生日,沈确拉着她跳舞。
人生若只如初见,只愿相思不蔓延。
夏幼凝突然意识到,她很想很想那个人。
……
又是一年春天。
今年春天桃花开的很旺盛,才四月,桃花林就已经全开了。
夏幼凝在这里甜品店的合伙人今日结婚,她捧场也来到了婚礼。
白色的桌椅,绚烂的彩绸,明媚的捧花,又高又精致的蛋糕。
还有那对羞涩又有活力的新人,他们的脸上是对未来的期待与向往。
捧花不小心扔到了她怀里,新娘笑嘻嘻的看起来不像是无意的。
她以为夏幼凝还是没嫁人的人,拿着麦克风让夏幼凝赶紧沾沾喜气结婚。
夏幼凝苦笑,她站起来伸出手,左手无名指的戒指熠熠发光。
一个美丽的乌龙后,夏幼凝重新坐下了。
“小姐已经结婚了?真看不出来。”
旁边的男人穿着黑色的西装,容貌是一等一的俊美。
她看了一眼旁边坐的男人:
“我到这边只是暂住,哪天丈夫愿意来接我了,我就会回家。”
“你丈夫放心你自己在这里?”
“谁知道呢,他倒是偷偷来看过我许多次,就是不现身。”
“……”
夏幼凝忽然取下了自己的戒指,拿着它放到阳光下:
“你知道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吗?”
“哦?”
“它叫永星。无论快乐还是悲伤,生存还是死亡,我都愿意成为他生命中那颗永久闪耀的星星,刻入他漫长的生命。”
那男人忽然笑了笑,伸出一只手。
他的无名指上也戴着一个戒指,低调而奢华:
“我也有枚戒指,很巧,和你的很像。”
“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衰老,我都愿意成为她身边那轮不发光的明月,臣服她璀璨的星光。”
微风正好,白色粉色的花在阳光下刺的夏幼凝有点不适应。
但她出乎意料的爱上了这种明媚的感觉。
沈确站着,他看着不远处被人祝福的新人,身上的气质清冷又让人安心。
[你要不要,搭着我?]
夏幼凝靠近他,轻轻把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
沈确没有低头,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恍惚间,那股校服的皂角香好像重现,格外清新好闻。
一如当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