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白回过身,笑了笑“老子都这把年岁了,就算下了山还能作甚?”
言罢,他罕见拍了拍墨凌云的肩膀“这场仗,是留给你的”
墨凌云虎躯一震,随即双膝跪地,抱拳放声沉喝“儿,定不负父亲所望!”
墨家郎,可扛万斤担,可斩百万兵。曾几何时,自他披上那身紫金麒麟袍的时候,那份重担,那份百万兵,早已被他扛了起来。
而今,不过是担子重了几许,纵是再加万钧,他,亦扛得动。这是事情本该有的样子,也是墨家主本该去做的事情。
墨染白单手托起前者,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像个老父亲般坐在了石亭外的台阶上。
“爹知道,当初这家主的位子你本不想担着,可你是当哥哥的,不想担,也担了起来”
墨凌云没有打断,只是坐了下去,默默听着。
“爹老了,这辈子该打的仗也打了,该做的事也都做了。现在除了在这不周山上等死,好像也没什么可做的了”说到这儿,墨染白长舒一口气,感慨万千
“岁月如落花流水,光阴,如快马加鞭。一转眼,昔年的壮小伙儿也成了如今的老头子。
人这辈子啊,其实没啥可活,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十年。做了想做的事,了了未了的愿,也就差不多了”
“家里头,家外头,都说我对书儿宠溺的紧。就是对道儿,也没对书儿那般宠溺过。
从小到大,凡是书儿想要的,无一不允,凡是书儿想做的,无一不办。可他们又哪里知道,书儿才是那个最苦的娃儿。
小时候搬大鼎砸鱼,拉爆军中硬弓,带着那些个娃子们又是抢亲,又是当山大王。其实,他就是想让你多注意注意他,哪怕多说上两句话,也是好的。
为了搬大鼎砸鱼,不知受了多少苦,多少伤,都说书儿天生神力,可哪个又看到那个时常跑到不周山下的密林子里,天天举大石的娃娃。
尤其是他娘走了后,书儿便越来越不爱说话。心思重啊,和柏儿一样,都是喜欢把事儿藏心里头的娃子。
人人言,生在拓拔家,墨家的娃娃,天生富贵,无忧无虑。可谁又问过咱们这些娃子们,这富贵,想要否”
“生在宫墙内,不想争,也会有人逼着争,天天不是和人在打交道,是和鬼在打交道。
生在宫墙外,是能过几年舒坦日子,但也就是那几年,往后就是回趟家,都是不敢想的事儿”
“都说这人老了就糊涂,说白了,无非就是年轻时没那么多惦记,总觉着日子还长。一旦过了甲子,这日子就该过一天少一天,知道日子不多了,那惦记也就出来了。可都是吃五谷的人,谁还没点儿惦记,没点儿念想啊...”
随着话音落下,墨凌云没有接话,或许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个曾经在他眼中威震八荒的挺拔身姿,如今已然成了垂暮老人,也开始说些年轻时从来便不会说的话。
墨染白笑了笑,撑着墨凌云的肩膀站了起来“咋的,真以为你爹老了?”
“没,没有”墨谨凌云脱口而出,明显还未回过神。
墨染白吹了吹胡子,转身走向石亭下。
看着身前的石桌,他略微有些不自然,可奈何势已起,也顾不得许多。随着老眸一凝,他赫然抬手成掌,猛砸向桌面。
轰!
伴随着一记沉闷声落下,石桌顿时四分五裂,轰然倒塌。
墨染白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向亭外的墨凌云挑了挑眉“你爹,老否?”
墨凌云失笑道“爹,神勇依旧!”
“得了!滚蛋!”墨染白用另外一只手摆了摆“仗!给老子得打漂亮喽!孙子!也得给老子囫囵带回来!”
“是!”喝罢,墨凌云不再停留,转身便走。
三息,五息,足足十余息而过,直至墨凌云彻底走远。
“娘的!疼死老子了!”墨染白不停甩着手,一句话的功夫便倒吸了数口凉气。
白十六忐忑上前“老,老家主,您这手没事儿吧?”
“能他娘没事儿吗!”墨染白瞪眼,奈何手间疼痛又让他倒吸了口凉气“娘的,折倒没折,应该是骨头裂缝儿了”
白十六欲言又止。
“愣着作甚,带着老子上药去!”
“昂,昂,好”白十六连忙搀扶前者,欲要向道观走去。
刚被白十六拉了一下,墨染白当即喊道“别,别动!”
“老家主,怎,怎么了?”白十六慌忙收回手。
墨染白单手扶腰,试着动了一下,可下一息便吃疼沉哼了声“娘的,腰也扭着了……”
“那,那我背着您?”白十六试探问道。
“你还想让老子腿儿着!?”
“那,那您慢点儿...”白十六小心翼翼半蹲了下去,试着将前者移到背上。
……
“娘的!慢点儿!老子这把老骨头都快被你抖散架了!”
“昂昂,好”
“娘的!你没吃饭咋的!”
“那,那我快点儿?”
“老子让你慢点儿!你耳朵塞驴毛儿了!?”
……
次日清晨,大月皇帝,墨氏家主亲征西陆的消息如风般席卷整个皇都城。
突如其来,甚至没有半点前兆,可看着皇都十二卫中的上三卫缓缓驶出城外,看着十万虎贲卫骑自不周山走出,一切的传言都成为了现实。
时隔近二十年,盘踞于大月皇都的那头大凶再一次浮上世人眼中。
那个被号称下一任武王的男人,那个统领虎贲,血染诸国的男人,于这一天,走出了皇都城。
如若晚接家主位五年,哪怕是三年,那大月第七任武王的名字,必然姓墨名凌云。对此一节,大月朝万万里疆域,无一人质疑。
凡任墨家主者,需罢官弃爵,以大丈夫之身,任墨家共主,挑军国社稷!
此规,立墨氏祖庙,明天下苍生。而也正是提早接任了墨氏家主的位子,武王位于那个男人而言,再无交集。
而今,时隔近二十年春秋,那个男人再次迈向了杀伐场。
这期间,很多都淡了下去,乃至被世人所遗忘。但今日,自那道盖世身影披上墨甲,走马出皇都的那一刻起,一切的一切都将归来。
此间振奋,至少对于万万将士来说,甚至比大月武皇帝亲征还要来的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