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成功眉头紧锁。
“张老哥,你的船能载几个人?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发?”
“最多只能载四个人,今晚涨潮就能出发。”张志伟搓了搓粗糙的手掌,“不过得委屈这位洋人先生躲在鱼舱里,虽然气味难闻些,但万一路上遇到日本人搜查不会被发现。”
詹姆斯放下空碗,郑重地说道:“只要能离开香港,让我在粪坑里待着都行。”
这话引得张宝怡噗嗤一笑,屋内的紧张气氛稍稍缓解。
胡天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
他下意识抓住床沿,却抓了个空,一头栽在地上。
“天佑……!”陆小曼的惊呼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再次睁开眼睛时,胡天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额头上敷着湿毛巾。
窗外已是漆黑一片,柔和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
“你终于醒了!”陆小曼坐在床边,眼睛红肿,显然刚刚哭过。
她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宝怡妹妹给你熬的草药,说是能退烧。”
胡天佑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她按回床上,心疼地说道:“别动!伤口又裂开怎么办?”
胡天佑顾不得身上的伤口,他心里一直挂念着去澳门。
“几点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快八点了,你昏迷了好几个小时。”陆小曼舀了一勺药汁送到他嘴边,“高先生说如果你醒不过来,他们就只能……”
“不行!”胡天佑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我必须亲自护送詹姆斯,这次行动从一开始就漏洞百出,我不去实在不放心,澳门虽说没被日本人占领,但日本特务很多,万一……”
他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完。
陆小曼的眼神告诉他,她明白那些未尽的含义。
“你先把药喝了,”她柔声说道,“你病成这个样子还怎么保护其他人?”
药汁苦得让人作呕,但胡天佑还是一饮而尽。
放下碗时,他注意到陆小曼脖子上那道细长的伤痕,心疼不已。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高成功和张志伟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老胡,你醒了?”高成功终于松了一口气,“我们得抓紧时间,日军现在增加了海上巡逻力度,今晚可能是最好的机会。”
胡天佑强撑着坐起来,说道:“具体计划是什么?”
张志伟蹲在地上,用木棍画出简单的路线图。
“我们从后海湾出发,绕过大小鸦洲,在氹仔岛东侧上岸,全程大约四小时,如果顺风顺水可能更快。”
“澳门的葡萄牙人检查的严不严??”胡天佑问道。
“澳门现在还是葡萄牙人的殖民地,日军没敢占领,但是附近的海域肯定有日军的巡逻点,但他们对渔船查得不严,特别是像我这样有捕鱼许可证的老渔民。”张志伟露出狡黠的笑容,“再说,我有秘密武器。”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块黑乎乎的块状物,神秘地说道:“这是特制的鱼饵,撒在鱼舱里,那味道保准让搜查的日本鬼子捂着鼻子就跑。”
詹姆斯探头看了一眼,立刻捏住鼻子,夸张地喊道:“上帝啊,这是什么味道,简直比我们国家的化学武器还可怕!”
众人忍不住笑起来,连高成功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
在众人的笑声中,胡天佑注意到高成功时不时瞥向张志伟的眼神中仍带着怀疑。
他理解高成功的这种警惕。
在当下这种情形下,任何人都值得怀疑。
但看着张志伟朴实的面容和张宝怡忙碌的背影,胡天佑心中那杆秤已经偏向了信任。
“还有一个问题,”高成功突然说道,“陆小姐的伤势怎么样……”
“我没事,我跟你们一起去。”陆小曼斩钉截铁地说道。
胡天佑想反对,但看到她倔强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如果换作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张志伟说道:“陆小姐恐怕去不了,她的伤势还很严重,而且日本人看到漂亮女人,会给我们带来不必要麻烦。”
“那就这么定了,听张大哥的,小曼留下来。”胡天佑掀开被子下床,尽管双腿还在发抖,“我们今天后半夜准时出发。”
这时张宝怡默默递来两套干净的粗布衣裳,说道:“你们换上我们渔民的衣服吧,你们身上的衣服太显眼了,根本不像我们渔民。”
胡天佑接过衣服,这些衣服虽然简陋,但浆洗得干干净净,还带着一股阳光的味道。
胡天佑注意到这是张志伟最好的衣服,对他们这样的渔民家庭来说,可能一年才添置一件新衣。
陆小曼想争辩,但想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便没有开口,她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天佑,路上小心,我等你回来!”
高成功等人知趣地离开了房间,留给他们一点温存的时间。
凌晨12点,四个人一起走出了屋子。
张宝怡扶着陆小曼站在房门口,挥手向他们作别。
陆小曼泪水低垂,张宝怡安慰道:“放心吧,他们会没事的。”
张志伟打头,胡天佑断后,高成功和詹姆斯走在中间。
张志伟的船是一艘二十尺长的木质渔船,油漆斑驳但保养得当。
鱼舱已经清理出一块空间,铺上了干净的草席。
“委屈你了,”胡天佑帮詹姆斯爬进鱼舱,“尽量别出声。”
詹姆斯做了个鬼脸,说道:“比起日本人的监狱,这里简直是丽思卡尔顿酒店。”
张志伟检查完帆索,低声说道:“都准备好了,路上大家听我指挥,出发。”
高成功最后一个上船,他的目光仍不断扫视着黑暗中的海岸线。
随着张志伟熟练地撑篙离岸,渔船缓缓滑入夜色中的海面。
胡天佑站在船尾,望着渐渐远去的香港岛轮廓,心中五味杂陈。
这次任务从一开始就偏离了轨道。
郭嘉玲生死不明,香港站可能已经沦陷,而军统澳门站什么情况不得而知。
渔船在夜色中平稳前行,很快,香港的灯火就消失在茫茫海雾中。
胡天佑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但此刻,至少他们还在同一条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