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凉风习习,妖娆艳丽的晚霞美不胜收。
东方舞雀慵懒地趴在精致的赤色雕花窗沿上,下巴枕着白皙的手臂望着天空怔怔出神。
一头长长的乌发散乱下来,几乎遮住了她精致苍白的脸,唯独那粉红的鼻头似乎在诉说着无尽的忧伤……
她衣着单薄,只一袭浅蓝锦缎睡袍,却丝毫感觉不到冷意。
庭院外层层叠叠的檐角上方,紫红色的晚霞铺天盖地,有粗有细,由浅到深,肆意泼洒在浩瀚无边的暗蓝色天际中。
她爱看云,爱它们的形态各异:时而是憨态可掬的兔子;时而是意气风发的奔马;时而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时而是枝繁叶茂的森林。
当然,有时则什么也不是,只是一团或厚或薄或白或灰奇形怪状的云团——厚的时候仿佛重得挂不住,马上要从空中坠下来,薄的时候却似蛋花一样丝丝缕缕。
但她最爱的还是清晨和傍晚:清晨,云被镀上一层金光后耀眼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傍晚又被余晖染成温柔的红橙色缎带。
她常常感叹老天的巧夺天工,让这苍穹如此变幻莫测美不胜收。
从小到大,她常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奇思妙想:那神秘的高处一定住着许多神仙。神仙发怒时是不是就像严娘娘那样将杯中的茶和美酒随意泼洒出去——泼在地上,亦或就近泼在侍女们身上,不管凉还是烫。
泼在地上的,就成了她看到的云。
母后可不会这样!
容貌出众温柔似水的母亲一直教导她和姐姐们要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正因为博览群书,她才越来越疑惑,为何像严娘娘那样任性霸道脾气又坏的女人能得到父皇的万般宠爱,而母后却......
这是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
视线被雾蒙蒙一层水气遮挡住,使她看不清前方。
“小雀!”
舞雀浑身一震,泪眼婆娑地回头。
侍女冬桂恭敬地静立着,手臂上挂着一件披风,正担忧地看着满脸泪痕的她。
冬桂身边站着哥哥!
他一袭浅绿锦袍,腰间系着镶有汉白玉的缎带,是玉树临风温润如玉的前太子!也是面色苍白眉头紧锁的废太子——平王。
静风怜爱地看着妹妹红肿的双眼和满脸的泪痕,鼻子酸涩,眼睛有些刺痛。
他没有像平时那样快步冲过去与妹妹拥抱,而是不着痕迹地眨了眨眼才朝她展开笑容:“都立了秋了,怎么还穿这么少。”
“小殿下她死活不穿。”冬桂生怕被怪罪,麻利地将拿了半天的披风递给静风,小声嘟囔着,“还是您来了好。”
“来,快穿上。”静风展开披风,温柔地看着妹妹。
“……哥哥!”舞雀刚喊完,嘴一撅,鼻子一红,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静风心里一紧,几步跨过去准备张开手臂将她拥入怀中,舞雀却率先撞进他的怀抱,差点让他站不稳。
他扶好她,趁机把披风给她披上,一边帮她系带子一边说道:“回回都这么用力。”
这下舞雀哭得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打湿了静风的衣袍。
“哭了一天了吧......再哭下去眼睛就更肿了。”静风用一只手轻轻帮舞雀擦掉眼泪,却一直擦不完。这双乌黑的大眼睛里源源不断地有泪水涌出来,似山间汩汩清泉。
一个人正伤心时哪里是说不哭就能立刻止得住的呢?
静风心疼不已,往四周扫了一眼,柔声哄着她:“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金金呢?”
“三殿下刚出去,好像去找猫了。”冬桂答道。
舞雀泪眼滂沱地看着面前这张英俊的脸,在她心中,这是最熟悉最亲切也是她最喜欢的人——但是,过了明日,她就见不到了。
她不能去想,一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就肝肠寸断。
静风轻轻用手拍着舞雀的背,心情无比沉重。
“哥哥,你不去不行吗?怎么突然让你走,还走得这么急……”她把头埋在静风的胸口抽泣着,使劲想忍住不要再哭泣。时间有限,她还想和静风好好说说话,“我们一起再去求求父皇。”
“太晚了……”静风紧紧地搂着她,几个妹妹里,他最疼爱的就是她,“刚才又在看云?我进来你都不知道。”
舞雀松开静风回头看向窗外,却失望地看到那些艳丽的晚霞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沉暮色,天空已经变成了蓝黑色。
才这么一会儿而已,时间好似在飞一样。
离明天又更近了!
“天黑了。”她一难过,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欲落未落,闪着晶莹的光芒。
静风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这个妹妹最小,才十五岁,是最让人疼爱的,也是最需要他的。
要说此去最舍不得的人,非她莫属。
“晚霞经常都有,没关系。”静风爱怜地抚摸着妹妹柔软的黑发,温柔地说道,“来,我帮你把头发扎上去?”
舞雀点点头,端坐在椅子上。
冬桂觉得天都黑了,完全没有束发的必要,但还是赶紧跑到梳妆台上拿了木梳递给静风。
静风轻轻柔柔地梳着舞雀丝滑的长发:“小雀啊,你总是这么朴素,其实多插些头饰会更好看……这季节没什么鲜花,这头上就更素了。”
“哥哥知道我素来只爱花,不爱那些乱七八糟的亮晶晶。”舞雀倔强地扬起脸,那满脸的泪痕和天真的模样让静风忍不住想掐掐她。
“亮晶晶有什么不好的?女孩子那样才好看。”静风继续规劝,“我们小雀本来生得就美,再稍加修饰,就……”
“跟姐姐们一样?我才不要。”舞雀固执地摇头,“而且,为什么女孩子那样才好看?”
静风拿她没办法,浅浅一笑:“没关系,长大了再说吧,将来说不定想法就变了。”
“不会的。”舞雀无比笃定地说,“而且哥哥你想,我本来就好看,更不需要那些累赘的东西了,对不对?”
“……所以我给你的那一支步摇成了我们小雀的累赘?”静风装作皱眉,“那不如还我,我拿给金金去,她最喜欢这些东西了。”
“不见得喜欢就要戴在头上。”舞雀当然知道静风是逗她,哪里会认真。她指了指梳妆台上一个精致的朱红色纹云木匣笑道,“在里面呢,金金她……早就想要了,她说你给她的那一只不如我这只透亮。可是,可是,哥哥送给我的,我舍不得……”
冬桂将木匣打开,取出那支绿得通透的可爱小步摇举给静风看:“小殿下一直视若珍宝,常常拿出来看的。”
静风欣慰地笑了。如果换作流金,听他说那一席话早一言不发从木匣里拿出来扔给他了,正因为是舞雀,他才能这么肆无忌惮的和她玩笑。
静风从铜镜里细细端详着舞雀,白皙细嫩的皮肤娇艳欲滴,乌黑清澈的眼眸闪烁如星,真真是一朵清晨沾着露水的含苞欲放的花骨朵。
唉,他不在她身边,将来也不知道她会嫁给什么样的人。流金性子冷,疾云性子辣,她俩不欺负人家就算好的了,他最不担心的就是她俩。鸣檀和舞雀是最让他放心不下的。
“哥哥?”舞雀担心地看着镜子里发呆的静风,“你在想什么?”
“......我们小雀这样也好看,这样有这样的味道……”静风回过神来,握住粗粗的一把黑发朝镜子里那张小小的脸询问着,“还是要束到头顶?”
“嗯。”
“估计整个大昌国就你一个把头发束成这么一个坨,旁边什么头饰都没有,像个男子一样。”
“那我就是独一无二的。”
“当然!”静风释然道,“你是公主,不必在意他人的看法,以后……我是说长大以后,不要让你不喜欢的男子碰你——连头发都不许碰。”
舞雀点点头,她喜欢哥哥的霸气,他才应该是继承父皇治理这天下的君主。只可惜......怕触及静风心里的痛,虽心有不服和不甘,却忍住没有说出口。
“一直以来,我们把你保护得太好,你太知书达理,太善解人意,太温柔了。”静风叹口气道。
“这不好吗哥哥?”
“怎么说呢......”静风忧虑地说道:“我倒宁愿你像疾云那般泼辣,像金金那般......”
“可是你以前不是说三姐太凶,以后谁娶了她谁倒霉吗?”
“哈哈哈哈哈……”静风忍不住笑起来,“我说过吗?可不能让她听见了,将来她……”想起以后再也没有人跟他吵架,他也有可能看不到她们几个出嫁,心中不免一凉,笑容僵在了脸上,落寞的情绪弥漫开来。
舞雀的心里也是一凉,敏感的她知道哥哥在想什么:将来……多么沉重的两个字。
“小雀啊,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宫中早已不似以前那样繁花似锦一团和气……”静风凝重地望着镜子里的舞雀,“凡事要多个心眼。”
舞雀当然明白哥哥所说的以前是指严娘娘进宫前的日子。
是啊,以前那段日子何等美好,但仿佛是前世一样遥远了。
“虽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以为将心比心,以心换心则可,可事实并非如此。”静风说完叹了口气,“也许,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我懂,哥哥,放心吧。”
“我如何能放心。”静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都怪哥哥,再也不能一直好好保护你们。”
“谁说的!”舞雀故作轻松地笑道,“就算到了天涯海角,哥哥也同样可以保护我们,这天下不是我们东方家的吗?”
“……天下......”静风的脸上闪过一丝苦笑,不过转瞬即逝,“嗯!”
“再说了,我是公主,谁敢欺负我?”
“当然......”
“……哥哥,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会。”
“真的?可三姐说我们将来不会再见面了。”其实静风一犹豫,舞雀就隐约知道答案了。
“……”
“所以是真的,对吗?”
“可能……”
“父皇他,他……”舞雀的眼眶又红了。
“父皇他早就不要我们了。”冷冷的声音好似冬日饮下去的凉水让舞雀浑身一凛。她从镜子中看到沉着脸的疾云走了进来,旁边是瘦削的流金抱着她那只白色的猫雪儿,子川和绘离跟在她们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