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哥,嫂子说你失忆了,是真的吗?”昭明很快就见到了白云口中的邵晋,他身高不高,但长的还算结实,表情和气质都有点像家里的长工,看上去有点呆呆的。
“这还有闹着玩的?”昭明回答。
“你这不是还记得怎么说话么,”邵晋说,“反应也还挺快的。”
“我是失忆了,不是傻了,”昭明说,经过邵晋这么一提醒,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几天和人交流都是说的古楚语,原本他应该是完全不会的。
“你还真别说,我不一定完全就记得怎么说话,”昭明改口道,“我问你,我原先会说几个国家的话。”
“你原先可厉害了,都会说,”邵晋告诉他,“秦齐赵燕,还有个什么国来着。”
“魏国,韩国。”昭明提醒他,“还有两个。”
“赵魏韩三国的话差不多的,我都算在一起了,”邵晋回答,“不是这两个。”
那还有哪里,昭明来了兴趣,还有什么国家是我不知道的。
“还有个越国,”邵晋搜肠刮肚的想了一会,终于想起来了。
“越国,不是早就没了吗?”昭明脱口而出。
“没有啊,一直好好的在海边上呢。”邵晋回答,“我们去那里倒过一次象牙和药材,你路上一直生病,后来就没去过了。”
“你说的不会是百越吧。”昭明思考了一下,提醒邵晋。
“哎呀都一样的,反正就是在南边很远的地方。”邵晋说。
这能一样吗?昭明心里想。
“季哥,你问这个干什么,”邵晋反问道,“你该不会,把那些全都忘了吧。”
“恭喜你,答对了。”昭明说,“我现在就会说咱们现在说的这话,其他的都记不得了。”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昭明也不是很清楚,能想到的合理解释只有语言和思维的关联性,大概楚语对于原主来说不仅是一门语言,更是他赖以认识,思维和表达的工具,而其他的语言和文字则是知识性的技能,是靠记忆学习的,自然跟着原主人就去了。
“啊,这么严重?”这下轮到邵晋震惊了,“那你还能认字吗?”邵晋问道,“咱们商社里就几个认字的,你能认识好多字,我可佩服了。”
“你去找几本书我看看,”昭明说,“楚国和秦国的,还有以前我会什么,都找来。”
邵晋带着任务走了,很快拿回了三个竹简和一个木牍。
“季哥,给。”邵晋吧书册递给昭明。
完蛋,一个也不认识,昭明看着天书一样的简牍,心里多少感到有些凉凉。
“我全都不认识了,”昭明实话实说,秦国的文字已经有了秦小篆的雏形,能够猜出一些,其他三种可以说一个也不认识。
“没事,季哥,你别难过,我就大字不识一个,不一样也过了这么多年,影响不大的。”邵晋安慰昭明。
你真会安慰人,昭明哭笑不得。
“唉,季哥,那商社里的事情你还记得不?”邵晋继续问,昭明摇了摇头。
“要不这样,你先休息着,过几天你和我一起去商社里,见到谁我给你介绍谁,你看怎么样。”邵晋说。
“好,谢谢你。”昭明道谢。
“你咋忽然这么礼貌,”邵晋说,“季哥,你这样我还听不适应的。”
“不好意思,那你慢慢适应吧。”昭明告诉他。
“我估计得挺久才能习惯的”邵晋说,“季哥,你咋能这么冷静呢?过去三十年发生了多少事,一下子忘的一干二净,要搁在我身上,我会觉得仿佛我没有活过,肯定至少得以泪洗面好几天。”
“我其实也挺难的,可我有什么办法,日子该过还是得过,与其怨天尤人,还不如早点适应。”昭明回答。
他说的这差不多是实话,昭明过去三十年积累的知识和人生经验都是用来在现代互联网工业社会生活的,可以说和这个农耕时代相当不适配。就拿工作来说,这些年他一直在当导游,唯一擅长的事情也就是这个,显然在这个兵荒马乱吃不饱饭的年代人们没有这种需要。他是真正意义上的要从零开始。
“谁说就没办法了,”邵晋思考了一下,告诉昭明,“我听人说,隔壁县有个神医,非常神,好像是什么医家的传人,等下次咱们再跑生意,有了钱,咱们去隔壁县瞧瞧,也许还能恢复呢。”
“跑什么生意啊,都快要打仗了。”昭明哭笑不得,“老老实实待着,等这段时间过去再说吧。”
“得等多久啊。”邵晋问昭明。
“三四年吧。”昭明说,不过秦统一了之后也不见得一夜之间就能稳定下来就是了。
“你是不是糊涂了,哪里能等那么久啊?”邵晋震惊的说,“几个月不跑生意就要揭不开锅了。”
这说的倒也确实是,昭明不得不认同邵晋的说法。就拿自己家里来说,虽然那天大娘来说的都是好话,真等白云去找管家的时候,什么也要不来,眼看吃药都要吃不起了。
“邵二哥,你来了?”白云从外边回来,和邵晋打了个招呼。
“嫂子好,”邵晋应了一声,“我和季哥刚商量好了点事,我这就要走了。”
“我们商量好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我是哪里没有跟上节奏吗?昭明回忆了一下他们的对话。
“过几天去商社啊,”邵晋提醒他,“你不是答应了吗?”
“哦,我确实答应了。”昭明点点头。
“良人,你来。”白云听说之后,把昭明叫到了一边,“良人,邵二哥说的去商社,不是就简单的去转一转,他的意思可能是你们去拿货,然后直接出发去跑货。”
“记住啊,季哥,”邵晋说着话就要出门。
“等等,”昭明叫住了他,“你的意思是就单纯带我去看看,还是我们直接拿货出发。”
“能出发当然好,”邵晋回答,“但你要是还想休息也可以,看你。”
“好,谢谢你。”昭明说,“这几天我会好好想想的,当天去的时候咱们在商量。”
“好嘞,”邵晋回答,然后转身走了。
我这还没有满血,就要开始探索开放世界了吗?邵晋离开之后,昭明躺在床上想到。
还是医疗技术落后,部分地区爆发战争的困难模式。
“良人,你能不能去把弟弟叫来帮你煮饭,”白云进来和昭明说话,打断了他的思维,“我来事了,有点不舒服。”
“好,”昭明站起来,“你估计是这两天忙里忙外的照顾我太累了,你好好休息。”
“照顾你不累,我这是吓的,前几天家里到处挂白布,还布置棺材。”白云自己分析,“傍晚进家门和到了黄泉人家似的,搞得我晚上都睡不着。”
“说的是,你吃苦了。”昭明赶快赔礼,“这样,你躺着,我去给你煮点红糖水。”
“啥是红糖。”白云问他。
啊?昭明愣在原地,红糖,现在还没有吗?是啥时候有的来着。
“哦,是一种稀奇的东西,我之前去百越倒象牙的时候见过,当地人拿来当补品,吃了肚子就不疼了。”昭明解释。
“你不是过去的事情都记不得了吗?”白云边问边坐下,“咋的,又想起来了?”
“这不是刚和邵晋聊了聊吗?”昭明继续扯谎,“他刚说他带了些回来给自己老婆,我想着都一起去的我应该也有。”
“他还能有这个心,我不信。”白云说,“明天我就去问问她老婆,看是不是这样。”
夫人,您有点太精明了,我有点害怕,昭明心想。
“所以,我之前带了还是没带回来,”昭明硬着头皮说,“我真记不得了,要没带,我去药铺里给你抓点中草药。”
“没带,没事,没那么严重,我待会喝点热水早点睡就是了。”好在白云没继续追究,“我每个月都要来的,哪有人月月都吃药的。再说,天天给你熬药,现在我闻到草药的味就难受。”
“唉,好,”昭明松了一口气,“那你好好歇着,我自己煮点粥吃就行,五弟那我就不去了。”
“这怎么行,”白云听了之后又站起来,“算了,还是我来给你做饭吧。”
“没事,真不用,”昭明按着她的肩膀坐下,“带点咸的东西我都吃不下了,喝点清粥挺好的,我给你也煮一碗。”
这个年代,实在没有什么能吃的,除了主食,基本都是腌菜干肉,还有豆子做的酱一类的东西,可能是因为食物不好保鲜。主食也基本上没有什么选择,面食还没发明出来,只能吃米或者杂粮。
作为一个病号,前几天家里破例把过节才杀的鸡给他炖了,没有香料没有油,只有盐,再配上一点新采的野菜。这就是他来这里之后吃的最好的一顿,听说二姐知道了这事私下里还和人碎嘴,说以前大哥病的时候什么都舍不得吃。
吃鸡的时候,他偶然想起了那顿用农夫山泉煮的椰子鸡,还想起了那个一起吃饭的女生。可惜了,无论是椰子鸡,还是那个女孩提过的见手青,以后都没机会吃了。
可能是因为实在不舒服,白云最后还是由着昭明自己去煮了点粥,一碗白粥下肚,天差不多黑了,一家人就准备睡觉。
刚开始的时候他是真的不习惯这作息,早上鸡叫第一遍大概是四五点,那时候其实差不多就醒了。父亲雇的农工和家里养的奴隶慢慢的就会忙活起来。
等鸡叫到第三遍的时候昭明起来,吃点早饭,白天也没有什么事干,带上几个米粑,到田边上看农民干活。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他是监工,后来偶尔偷懒发现昭明也不告状,就慢慢的恢复了原本的状态。渐渐的还会和昭明搭搭话。
下午四五点的时候收工,晚上吃点饭,天一黑,大概五六点就睡了。现在还是春天,以后夏天大概会晚一点,但最晚估计也就是八点多。
习惯的力量是可怕的,大概半个月之后,熬夜达人昭明竟然逐渐的适应了这个作息,一天两顿不吃别的也能熬过去,晚上上床不用数羊也能睡着。
就当是换了个时区生活吧,他对自己说。
混着混着,和邵晋约定的日子到了,大清早就有农工告诉他,邵晋在外边等着了。
“良人,你真要去啊。”昭明还是睡到了鸡叫第三声起来,白云从隔壁房间走进来,她说怕小孩影响昭明休息,一直带着娃在隔壁睡。
这对昭明来说倒是正好,他还真没做好准备和夫人同房,总感觉怪怪的,仿佛是睡了别人的老婆。
“不去怎么办呢,”昭明回答道,“你看我爹瞧我那眼神,仿佛是在说,天天在家里混吃的人,不配活着。”
“唉,要不是这社会有这样那样的规矩,你在家休息,我出去跑也不是不行,”白云无奈的说。
几千年后可以,昭明心想,我不在乎别人碎嘴说吃我软饭,我很愿意在家伺候姐姐。
“那怎么行,出去跑算不了什么本事,就是吃苦受累,纯纯是消耗人,”昭明对白云说,“家里事情多,更难应付,一切都要靠夫人照应,真要是咱俩换换,夫人可能没什么问题,家里这边肯定没几天就鸡飞狗跳了。”
“你以前不是总说我在家什么都不干么,”白云用看麒麟一样的眼神看着昭明,“这咋生个病性格还换了。”
“过了生死这一关嘛,人总是会不一样的。”昭明笑笑说。
“你等着,我昨天晚上把你的衣服都补了,”白云转身准备进屋,“咸菜和肉干也给你装好了,没胃口的时候你就水也要吃一口,千万别亏待自己,知道吗?”
“好,一定一定。”昭明回答,昭胜这个时候进门,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你那是什么表情?”昭明看着五弟惊诧的神色,那仿佛是八十年代的人看了2020年拍的科幻片。
“哥,嫂子这咋忽然变了?”昭胜不解的问,“我记得以前她就是不肯做针线活,你俩成天为这个吵架呢,怎么这还主动起来了呢。”
那可能是你的真哥不会过日子,昭明心里想,做夫妻不比谈恋爱,爱不爱情的都在其次,要把日子过好,最重要的是相互尊重。
“来,都在这里,”白云拿出来一个小包裹,“良人,早去早回,路上小心。”
“嗯,夫人您也多保重,”昭明说,“孩子大了,正是淘气的时候,实在带不了就送到夫子那里去读书,你也可以少操一点心。”
“好了,知道了,别念了。”白云笑着说,“你都快超过我了。”
“季哥,你干啥呢,咋这会才出来。”昭明离开了家见到邵晋,对方张口就问道。
“邵二哥,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哥刚是和嫂子道别,说话说到现在。”昭胜告诉邵晋。
“咋了,又怀上了?”邵晋把昭明拉过来问。
“没有,不是因为这个,”昭明回答,“难道我以前就在怀孕的时候对老婆很好吗?”
“不,那是我,”邵晋说,“你们俩什么时候都没好过。”
啊,啥时候都没好过,那结婚干啥,找罪受吗?昭明内心里不解。
“好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昭明打断了邵晋,“商社的位置我也记不得了,劳烦兄弟带路了。”
“哎呦,不敢当不敢当,”邵晋说,“季哥,你这太礼貌了,村里天天教书礼的夫子都得自愧不如。”
“礼貌也不能当饭吃,”昭明说,“走吧,一会到了,你多照顾照顾我。”
“应该的,”邵晋说,“咱俩谁跟谁,你放一百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