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听到这两个字,
一没有惊,二没有问,
摆了摆手,
说道,
“又玩这种把戏?
当我还是七八岁的孩子嘛?
他不就是想偷懒吗?
也用不着装死啊?
他这一装死,
不用说,
我那位爱摸鱼的茂弘叔父,
定然又是悲痛欲绝,
无心政事,
整日锁在西园里喝闷酒。”
戴洋点了点头,
说道,
“八成是这样的,
我算了几卦都差不多。
不过,
你另两位叔父,
王颖、王敞,
确实是死了。”
王羲之又毫不意外,
说道,
“两位叔父的心气太高,
手段又太少,
常年宅在家中读书,
只知文中圣贤,
不识世道人心。
我连挽联都给他们写好了,
你回京城的时候,
把我的心意带回去。”
戴洋卷起王羲之的字,
揣在怀里,
说道,
“京城?
我不回京城,
主公派我来,
就是来辅佐公子,
处理乌程事务的。”
王羲之眉头微皱,
问道,
“让你来给我们算卦吗?”
戴洋眼睛一瞪,
说道,
“这什么话?
我的卦通阴阳,
很灵的。”
王羲之眼皮一低,
不悦之色上脸,
说道,
“讲人话。”
戴洋拿起荀蕤那份收取贿赂的名单来,
问道,
“好吧,
我也是吴兴人,
算是这里的地头蛇了,
你看这张长长的名单,
你能看出什么了?”
王羲之摇了摇头,
说道,
“这些情况,
我大概都知道,
只是没知道的这么细,
也抓过几个人,
结果也都是些小打小闹,
一共才抓了几百顷上来。”
戴洋点了点头,
说道,
“这就对了,
这吴兴的大鱼,
就三条,
沈充、钱凤、吴儒。
这名单上的一大半,
都是他手下的杂鱼,
剩下的,
就是他们放出来的饵。
等你把他这些饵都清理完了,
他们这三条大鱼,
也就吃饱了,
甚至可以配合你,
抓几条杂鱼出来交差。”
王羲之点了点头,
说道,
“看来国流兄,
也不是全靠打板算卦蒙人,
腹中自有乾坤。”
戴洋笑了笑,
说道,
“公子是郭景纯的入室弟子,
自然知道算卦那东西,
就是打个消息差。
就比如,
我现在探知了顾县令属下的县丞,
是钱凤的眼线,
那我就能掐指一算,
说他客星暗淡,
小心身边人。”
王羲之问道,
“国流兄是怎么知晓的?”
戴洋笑了笑,
说道,
“公子难道忘了,
当年钱?叛乱?”
王羲之继续问道,
“那和这钱凤?”
戴洋点了点头,
说道,
“不错,
都是吴兴长城人,
也因为这事,
钱凤的孝廉被革去了,
只好谋些田产。”
王羲之再问道,
“那国流兄?”
戴洋点了点头,
说道,
“公子没猜错,
家母就姓钱。
戴家与钱家交情不浅。”
王羲之好像明白了什么,
说道,
“茂弘叔父的意思是,
让我把钱家、沈家,
在吴兴的根刨出来,
这样,
他们就不敢再二心用事了?”
戴洋点了点头,
说道,
“主公正是此意,
这次陆家的事情,
就是个教训。”
王羲之继续问道,
“那国流兄了解的这么透彻,
该从哪里下手哪?”
戴洋说道,
“吴儒。”
王羲之眉头一皱,
说道,
“我以为你要大义灭亲,
先查办钱家?
你怎么先捏了这个软的?”
戴洋说道,
“因为,
软的好捏,
先揣到兜里的好处,
才是好处。
当然了,
公子要造足声势,
摆出姿态来,
就是要查办钱凤。”
王羲之低头略想,
笑容挂在了嘴角,
说道,
“国流兄要是出来当官,
必能直上青云,
不如回去以后,
我就请陛下放你一任太守?”
戴洋摆了摆手,
说道,
“多谢公子了,
只是我知道了很多,
我不该知道的,
公子要是不想送我去死,
还是就让我做一个算卦的妖人。”
王羲之点了点头,
看向庾亮,
说道,
“既然有了国流兄,
那咱们就动起来?
先去问候问候这钱凤。”
庾亮一直静静听着,
这时才问道,
“要和顾令讲嘛?
他身边不是……”
王羲之说道,
“讲,为什么不讲,
就是要让他早些知道,
咱们这人吃马喂的,
总不能白跑一趟。”
几人收拾好文书证据后,
刘超也恰好赶了回来,
一问之下,
原来是查出了眉目,
要去捉拿钱凤。
刘超看了看众人身后那些站都站不直的衙役,
说道,
“顾令,
县中想必还有其他事务,
超正好带了些侍卫,
不如,
就让超表现表现?”
顾飏那真是求之不得,
这些个衙役,
都是那些大家大户塞进来的,
自己这里才刚有个想法,
消息就飞出县衙。
赶紧说道,
“侍郎大人说的是,
下官这就少陪了,
还望担待。”
四人刚出了县衙不远,
庾亮就和戴洋下了车,
带着另一队人马直奔吴家,
王羲之和刘超,
倒是没急着赶路,
时不时的还停在集市里看看,
下车去问问米价油钱,
十几里的路,
硬是让两人从早晨走到了黄昏,
直是把县城的四方百姓都熟悉了遍,
才登了钱凤的门。
钱凤本就同沈充是世交,
沈充也几次来信,
劝钱凤出山给王敦做参军,
钱凤哪,
一是故土难离,
二来哪,
也担心钱?的事情再来一次,
那他们钱家,
可就是万古不易的贼了。
一老早就听说了消息的钱凤,
硬是在春风里站了五六个时辰,
总算在日头归西的时候,
把人给盼来了。
钱凤赶忙迎上去,
亲自扶王羲之下车,
说道,
“小人早该去拜会公子的,
但又怕给公子添了麻烦,
小小薄利不成心意,
还望公子笑纳。”
王羲之点了点头,
扫了一眼,
好家伙,
这小小的心意,
出手就是几百顷,
都赶上这几天收缴田产的总数了。
说道,
“世仪兄,
我常听沈太守提起你,
一直也没个合适的机会,
这不是嘛,
刘侍郎走马上任,
一到任就查出了一些事情,
你说巧不巧,
这些事情查来查去,
竟然都和世仪兄有关。”
钱凤赶紧又给刘超要表示表示,
刘超摆了摆手,
说道,
“钱世仪,
本官身负皇命,
不敢有私心,
你那些蝇营狗苟,
最好还是收起来,
你要是实在要送,
那就算你行贿本官,
到时候,
本官会在你的罪状里,
加上这条的。”
钱凤僵在那里,
这还是第一次见给钱不要的官,
救助的眼神给到了刚得了好处的王羲之,
王羲之既然拿了人的钱,
怎么也得心软一下,
说道,
“世瑜兄,
这里又没有外人,
何况,
你要是不拿,
下面的兄弟们都辛苦了一天,
不是白白辛苦了嘛?
世仪兄你也是,
明知道世瑜兄世代清誉,
你这不是让世瑜兄难做嘛?
你要是真有这份心,
配合着世瑜兄,
把这吴兴的藏地蠹虫挖出来,
让世瑜兄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刘超见王羲之出了面,
也不好再说什么,
在田契中抽了一张最小的,
说道,
“既然逸少求了情,
我念你不知者无罪,
你这心意哪,
我算是收下了,
这钱哪,
我会按市价给你。”
刘超回头再看向带来的侍卫,
说道,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肥差瘦差,
到我这里,
只能是穷差,
谁要是动了心思,
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门口遇了不愉快,
钱凤赶紧让准备好的美人先躲起来,
领着二人进了自家的庄园。
刘超抬头一看,
说道,
“钱世仪,
你这庄园违制了吧?
这可是公爵府邸的样式。”
钱凤急忙说道,
“侍郎大人有所不知,
这是小人为临淮公代买的宅院。”
刘超一听是荀蕤,
又问道,
“这么说来,
那些册籍上的田产,
也是你替临淮公代买的了?
看来,
你和临淮公关系不浅哪。”
钱凤说道,
“侍郎大人若是不信,
这里有临淮公亲笔手书,
还请大人过目。”
刘超接过去,
又传给王羲之,
说道,
“逸少,
这书法笔迹一事,
你最是在行,
你就来看看,
这些手书是真是假。”
王羲之到底是收了钱,
说话也变得温和起来,
说道,
“这字迹看着很像,
不过……
世仪兄,
我说句难听的,
你可别见怪。”
钱凤感到了一丝不妙,
下意识的回道,
“公子请讲。”
王羲之眉头紧锁,
说道,
“这些手书,
都不是临淮公亲自交到你手上的吧?”
钱凤心中一惊,
点了点头,
说道,
“公子高见,
小民这种身份的,
怎么能攀附到临淮公?”
王羲之点了点头,
说道,
“那就对上了,
临淮公今天到府衙报案,
想必以世仪兄的听力,
早就知晓了吧?”
钱凤咧了咧嘴,
这钱好像是白送了,
王羲之这也没给面子啊?
“小民仰慕临淮公,
还要靠临淮公赚些小钱,
他的消息知道的自然多一些。
但绝没有窥探上官的意思。”
王羲之点了点头,
拍了拍钱凤的肩膀,
说道,
“世仪兄不必担心,
人情往来嘛,
我就是照例询问,
没有其他意思。
你想不想知道,
临淮公到县衙告了什么?”
钱凤心里明白,
但还得装着糊涂,
问道,
“请公子指点。”
王羲之又拍了拍钱凤的肩膀,
拿出了荀蕤用右手写得那几幅字
说道,
“你看,
这是临淮公,
当着世瑜兄和我的面,
写得几幅字,
你且看看,
和你的这些有什么不一样嘛?”
钱凤走上前反复来看,
说道,
“公子,
小民看不出门道来,
您是这里面的行家高手,
还请公子指教。”
王羲之点了点头,
说道,
“那我就明说了,
世仪兄,
你可要撑得住啊,
你这些手书,
都是别人仿写的,
并不是临淮公自己的笔迹,
也就是说,
世仪兄,
有人打着临淮公的幌子,
从世仪兄这里骗了好处。”
钱凤一脸不可置信,
说道,
“公子,
这会不会是中间出了岔子,
临淮公那天正好手发抖?”
王羲之摇了摇头,
说道,
“世仪兄也是受害者,
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这些买地的钱,
你都是自己垫付的吧?
就为了讨临淮公一个人情?
谁能想到,
这竟然是一个骗局。
眼下这些地,
既然不是临淮公购置的,
那就得按照朝廷的律法来,
世仪兄家里有没有公侯爵位,
有得话,
也可以找他们帮帮忙。
我这收了你的好处,
宽限几天的便宜行事,
还是有的。”
钱凤看着这些字条,
又想着自己那些刚刚买来的田地,
几天后就要悉数充公,
心有不甘的问道,
“公子,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嘛?
吴地本就是归降,
连吴王才是个归命侯,
小民到哪里去找什么公侯的亲戚?”
王羲之看了看钱凤,
问道,
“世仪兄,
这你就要好好反省反省了,
这些年来,
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是谁,
对你有这么大的仇恨,
非要给你设这么一个局,
势必让你倾家荡产。”
钱凤抓了抓脑袋,
说道,
“没有啊?
这做生意都是和气生财,
向来是他人敬我一尺,
我敬他人一丈,
见了谁,
我不都是陪着笑脸。”
王羲之眉头一皱,
继续往沟里带,
说道,
“世仪兄,
你再想想,
要是你们钱家倒下了,
哪一家获得的好处最大?”
钱凤眉头也锁了起来,
仔细的在脑海了过了几遍,
看王羲之这个态度,
分明是知道了答案,
说道,
“莫非是吴家?
他们家做的生意,
和我们家的差不多。
但不会吧?
他们吴家说起来,
算是沈家的旧臣,
就算是看……”
钱凤说着说着,
看到了王羲之在向他疯狂暗示,
钱凤这下有些相信了,
又问道,
“莫非公子掌握了证据?”
王羲之点了点头,
说道,
“本来哪,
这种事情我是不能说的,
但你既然是沈太守的朋友,
那也就是我的朋友。
你可能也知道,
京城派了一个你们的熟人来,
戴洋、戴国流,
这个名字耳熟吧?”
钱凤点了点头,
说道,
“他母亲,
是我的族姑,
那可是个奇人,
小时候死而复生。”
王羲之继续说道,
“没错,
就是他,
他可是你们吴兴本地人,
可不像我这个睁眼瞎,
来了就到处乱撞,
就是他,
一眼就看出,
这背后搞鬼的那个人,
正是世仪兄心中所想,
现在啊,
他正和太子的大舅哥庾亮去捉拿吴儒。
我这边招摇过市,
走走停停,
就是为了给他们那边打掩护。
现在,
世仪兄知道该怎么办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