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城门前,八个募兵点,人群同时排起了长龙,上到六七十岁的老人,下到十二三岁的孩子,纷纷争相报名加入义军。
百姓们就是这样,他们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深奥的道理也听不懂,有时候,甚至很愚昧。
可这一切,又都是因为所处环境而被潜移默化的影响着。
他们的心底深处,总是有着最为质朴的善与义,然而,倘若连肚子都吃不饱,还能奢求他们什么?
常言穷山恶水出刁民,或许就是这个道理。
燕朔进城当日,就把县府所有官吏尽数羁押,将府库内全部存粮,以及带来的部分粮食分给了百姓。
而在此之前,百姓们来到城里二十多天,也没吃到官家的一粒粮食,这么一个对比,高下立判。
百姓不是傻的,他们分得清善恶,更能判断出好坏,实际的粮食拿到了,真正的护民看到了,向往的承诺也听到了,自然就会向着你。
燕朔驾马巡视,在四个城门都停留了一会儿,看着乌泱泱的百姓,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可感慨归感慨,募兵的条件还是不能变,独子不要,年龄低于十六超过三十的不要,身有残疾的不要,仅仅这三个硬性要求,就直接刷下去七八成的人员。
饶是如此,一个下午过去,仅仅这一座城池,也已招募到万余新兵。
入夜,燕朔独坐在县府大堂,看着一幅舆图,心里暗暗思索接下来的计划。
冀北三郡共二十四县、两处关隘、四十余座堡城,如今基本都挤满了百姓。
他三天拿下四个县,不费一兵一卒,靠的就是那些赶往岷洮的百姓。
以当下义军的名声,以及各县可以称作完全空虚的守军力量,有条不紊的将剩余城池一个个取下,倒也不是难事,只是时间有些紧。
另外,这么多的百姓全都汇集在城内,没有稳定居所,没有正当活计,长此以往,很多麻烦也会接踵而至。
“看来,得让善才尽快安排百姓回到家乡……”燕朔沉吟着,“不过,在此之前,需要先将赛克图赶出去……可又不能赶得太远,一旦威胁消失,定安城中的雍州军是个麻烦,其他地方的百姓心境,也会随之发生改变……”
他站起身,背着手走到堂外,仰望星月,心下又想,“赛克图的三万大军尽是草原轻骑,机动性强,想要正面交锋,仅凭那些新招募的士兵,毫无胜算……”
“想来也只能出奇制胜,冀北地势复杂多变,丘陵高原交错,山川林木纵横,施以伏兵之计,许是可行……”
便在此时,突然觉察到院墙处有两道身影闪过。燕朔看着两人来到自己面前,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燕将军!”台善和杜实抱拳见礼。
燕朔颔首:“可见过主公了?”
“奉主人之令,将草原战况回禀老主人。”台善说道,“老主人具以知晓,特命我二人告知将军。”
“进来说吧。”燕朔转身,引二人进入大堂后厅,为他们倒了杯茶。
三人各自落座,台善与杜实则你一言我一语,相互补充配合,将草原上发生的一切,详详细细讲了一遍。
小半个时辰过去,燕朔算是将草原情况全部了解,肯定了前几日与项谨的分析之余,也忍不住暗暗称赞项小满心思机敏,居然能想着利用冰面破敌。
“冰面……”他呢喃着,脑中似有灵光一闪而过,突然起身回到堂内,再次看起了那份舆图。目光游移之间,落在了一个位置,手指用力点了两下,“袭击赛克图,尽在此处!”
台善和杜实也已跟着走了出来,看燕朔在那自言自语,互相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燕朔扭头,问二人:“主公可给你们交代任务了?”
“没有,老主人说全凭燕将军吩咐。”杜实道。
燕朔想了想,又问:“如今,影卫还剩多少人?”
“共计还有二百六十二人。”杜实说道,“八名头领与一百人正身处草原,一百人在岷洮保护老主人,剩余人则在何家守护主人的两个义子。”
燕朔微微皱眉,心想当初襄王府八百死士,为护着项谨逃出南荣,与千军万马交战,也不过折损一百多人。
后经筛选,放那些年纪大的与身有隐疾的离去,留下了正五百之数,期间十二年,不曾有一死一伤,却没想到短短不过三年,就死的只剩下一半。
“护着一个人成长,付出的代价着实不小,好在你没让主公失望。”他心里感慨了一句,再度看向二人,“你们就先别回去了,眼下局势复杂,我需要影卫相助。”
二人齐齐抱拳:“愿听燕将军号令。”
“嗯,两件事……”燕朔沉吟道,“其一,派人前往草原,寻到少主,给他传一份口信,就两个字,退兵;其二,从主公身边调派五十影卫,前去探查铁勒部大军动向,三日之内,我要知道赛克图的一举一动。”
“是!”二人领命,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燕朔目送二人离去,随即又看向公案上的舆图,一个完整的伏击计划,也在脑海之中悄然诞生。
……
岷洮城外,夜色如墨,寒风凛冽。
王乾带领一队诏狱使,已经改头换面,扮作了流民的样子,此时正站在城东三里开外,远远观察着城门处的动向。
城门前,遍地篝火,将黑夜照得宛如白昼,百姓们依旧熙熙攘攘,士兵们井然有序地维持着秩序。
“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如此多的百姓等着进城。”王乾心中暗道。
他决定冒险一试,带着手下排起了队,慢慢向城门靠近。
两个队伍,同时前进,可排得太长,等到他们时,还是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籍贯?”负责登记的文士头也不抬地问道。
“定安。”王乾下意识地应道。
“定安?”文士手下动作一滞,抬起头打量起王乾,“定安不是有朝廷重兵防守吗,怎么也跑到这来了?”
王乾心中一紧,但面上不动声色,挤出一丝讨好的笑意,随口找了个理由:“我是城外农户,前些日子正卧病在床,没来得及入城。”
文士又多看了他两眼,点了点头,重新拿出一本新的簿册,在封面写下定安二字,而后打开停在第一页。
“姓名?”
“王千,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的千。”
文士第二次愣住,再度抬头:“读过书?”
王乾暗骂自己多嘴,常日谨慎少言,今日这是怎么了?他讪讪一笑:“幼时读过两年私学,后来就……”
“嗯,看来以前也是个富贵之家。”文士小声嘀咕着,在纸上写下王千二字。
“年龄?”
“三十有二。”
“家中有几口人?”
“就我一个了。”
文士一一记录,随即又说:“眼下岷洮城的人已经饱和,且田产都已分发,进城可以,但只管你半个月的食宿,之后就须自己找活计养活自己。”
“另外还有四个去处,同样管你半个月的食宿,除此之外,会再给五百制钱,依情况分拨土地,你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