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俊接过名册收入怀中,拱了拱手:“那我就不打扰项公休息了。”
“去吧去吧,好好睡一觉。”项谨挥着手,连声催促。
何文俊微微一笑,转身离开。出了院门,下意识就要坐上马车,只是刚刚迈上一条腿,便又想起项谨刚才的嘱咐,不禁动作一顿,扭头望向隔壁的院子——那是他的住所。
自从燕朔带领大军和数万百姓离开之后,五天了,他还没有回过一次家。
“是该看看孩子了……”想到两个孩子的笑脸,眉眼中的温和便又深了几分,他收回腿,说道,“贺霖,今天不住县府了,你也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来接我。”
“先生想开了?”贺霖笑着打趣。
何文俊笑而不语,看着贺霖驾车离开,仰头望着那一轮明月,长长舒了口气,轻轻敲响了自家的院门……
另一边,新县府别院的厢房里,王乾在炕上翻来覆去,始终难以入睡。他闭着眼,心里不断思忖,一个又一个的疑问也随之产生。
“城里城外都在谈论义军,可这义军在哪?人数有多少?又究竟是何等性质?”
“是徐安民口中,那所谓帮助官府平定暴民的忠志之士?还是为了抵御正在冀北抢掠的铁勒大军,而自行组建的临时武装?或许……又是一方反贼?”
“若是反贼,主事之人的手段未免太过骇人,且不说将一个下级县治理的这般井井有条,单是能悄无声息的在百姓之间,建立起这么好的名声,又是如何做到的?”
“可若非反贼,如此大的功绩,为何不上报?难道真就有一心为民,不图名利的好官?”
何文俊的容貌在他脑海中浮现,很明显,他是把对方当做了这岷洮的县令。
“嗯,气质儒雅,温和随性,言谈举止倒是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可就算是好官,名声在外,想要发展总免不了钱粮,区区一个边缘城池,哪里又弄来这么多……”
“不对,我好像遗漏了一点?”想到此处,王乾猛地睁开双眼,“是了,入城时,那文吏说还可去另外四县,给与钱财、分拨良田,他一个官职低微的末流县令,哪来的权力置喙其他县的土地?”
他心中一震,倏地坐起身来,眼中精芒闪过,仿佛透过黑暗看到了一丝真相。
然而下一刻,又想到屋外那严密的守卫,握了握拳,不甘地躺了回去。
“看来,是反贼无疑了!”心里确定了这所谓义军的性质,他又不由皱起了眉,“能够瞒天过海的做到这一切,可见其心思缜密,又怎会发现不了定安二字的漏洞?”
“谨慎了半辈子,昨夜却犯了这么大的错误,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了?莫非真就有人能得上天庇护?”他无声叹了口气,“入城时的那份名录,许是会成为我的催命符……”
后知后觉,往往最让人懊恼。
王乾此时的心境,就如那在风雨中迷失方向的孤舟,明明已经看到了前方的暗礁,却无力调转船头,只能眼睁睁地朝着危险驶去。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只能找机会劫持了那贼首,再想办法离开此地。”
夜色,在其彷徨、无奈、而又逐渐坚定地信念下悄然过去……
翌日一早,贺霖领一营军士来到别院,将在此居住的人全部召集,带到了院中的一间偏厅。
偏厅很大,中间并列排放着七八张长条桌案,案上的卷册堆积如山。
四十多个人一进来,便开始指着那些卷册小声议论,王乾更是心中生疑,不明白被带到此地要干什么。
“诸位且静一静。”贺霖打断了众人的讨论,朗声说道,“这里是一些账册,包含计帐、库帐、户籍帐、地籍帐、狱帐、案牍等杂帐,我家先生看重诸位学识,特请你们来此核对。”
他说着话,目光不时飘向王乾,见他眉头紧锁,不禁微微一笑,“这些账册都是机密,为保不被泄露,在各位核对期间,会有五百军士在此守卫。”
此话一出,再度引来一阵窃窃私语,贺霖见状,又开口解释,“大家无需多虑,安排守卫在此,只是为了保护这些账册,并不会打扰到诸位,我会让人准时送来餐饭,另外,月底还会有钱粮布匹等物,按劳分与各位。”
顿了顿,环视众人,“诸位若无异议,现在便可开始了,稍后就会有早食送来。”
有吃有喝还有钱拿,又不用去干脏活累活,只需坐在这里核对账册,对于这些读过书的人,没有比这更加合适的了,哪还会有人再有什么异议,纷纷找位置坐了下去。
王乾无奈,也只得应声坐下,随手拿起一本簿册看了起来。
俄顷,翻书声伴随着珠算声,渐渐响彻整间厅房。
贺霖伫立了片刻,便转身离开,来到县府大堂,找到何文俊,将刚才的事详细告知。
何文俊听完,微微颔首:“盯紧点,另外几人也一样,不可让他们单独行动。”
贺霖点头应诺,又问:“若是他们有不轨之心,或是出格的举动,该怎么办?”
何文俊想了想,沉声说道:“先抓起来,但有反抗,那便就地格杀。”
“在下明白了……”
就这么着,王乾与那十名密令司诏狱使,被困在了岷洮县里,成了何文俊的苦力。
一晃,又是三日过去。
这十一人或是与读书人一起核对账册,或是同匠人一起筑桥铺路,或是随农户一起开垦荒地……
可不管干什么,始终被军士们寸步不离的监视着,根本找不到任何脱身的机会。
与此同时,定安城,镇北将军府中,也已阴云密布,气氛压抑的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刘耿刚刚又发了一通火,原因是佐军司马派去调查失联城池的人还没回来,却又有两座县城、三个堡城没了音讯,更奇怪的是,原先大批赶往岷洮的百姓,又纷纷去往了别的县地。
刘耿一瘸一拐,来回踱步,嘴里骂骂咧咧,说着什么一个个全是酒囊饭袋,养着他们还不如养条狗云云……
贾淼坐在一旁听着他的发泄,目光随着他不断移动,心里却在思索这其中的可疑之处。
半晌,刘耿站停,盯着贾淼,语气极为不善地问道:“贾司正,你密令司的人还没带来消息吗?”
“没有。”贾淼摇了摇头,在刘耿呵斥之前,提前开口道,“刘将军,你不觉得事情太过诡异了?”
刘耿一愣,眉间骤起沟壑:“何意?”
贾淼沉吟道:“这些县城失去联系,似乎是与百姓迁徙同时发生,可百姓为何又突然改变方向?”
“你的意思是……这背后有人在操控?”刘耿心中一惊,自己都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若真是如此,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贾淼,缓缓来到厅上坐下,轻声呢喃,“可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有这么大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