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宗虽也热衷游宴享乐,但毕竟年龄摆在那儿,在朝政上还有些基本的把控力。而处于青春期的敬宗,头脑中除了玩还是玩,对朝政的掌控几近于无。
有了这位一心玩乐的皇帝,在他治下的官员会是何种状态,可想而知!闹剧、荒唐事一出又一出的接续上演!
长安城有个叫苏玄明的算命先生,与宫廷染坊匠人张韶关系很好。一天,两人同往常一样凑到一起聊闲天,苏玄明神秘兮兮的说:“我刚为你卜了一卦,算到你能高居天子宝座,与我同享美食。当今皇帝时常外出打猎击球,很少在宫中居住,咱们琢磨琢磨,说不定能成大事。”
就是这么一句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话,张韶却信以为真,私下聚拢了一百多名染工和无赖欲图不轨。
长庆四年(824年)四月十七日,这帮人将兵器藏在装满染料的车中向皇宫进发,企图混入宫中等到天黑再作乱。没想到守门卫士警惕性很强,看出他们形迹可疑,上前质问车中所装何物。张韶急眼了,拔刀砍倒卫士,带着一众党徒冲进宫中。
此时,敬宗正与宦官们在清思殿打球。有个宦官看见了这群挥舞着兵器的人杀进宫来,急忙紧闭宫门并报告了敬宗。好在皇宫内院屋廊众多,张韶他们一时没能找到皇帝在哪儿。
当时的左、右神策军分由宦官梁守谦、马存亮统领,敬宗平时优宠梁守谦,两军较技比赛常常向着右军。听到有人作乱,下意识的就要往右军跑。
身边有人提醒:“左军距我们近,陛下去右军恐怕会遭遇盗匪,不如先往左军暂避。”敬宗想想也是,便在宦官拥护下狼狈逃往左军。
左军中尉马存亮听到敬宗前来,急忙迎出门外,跪拜着捧起敬宗靴子涕泣,亲自背着敬宗进入军中,派大将康艺全率骑兵入宫讨贼。
敬宗担心母亲和祖母安危,马存亮又派出五百骑兵,将二位太后接进军中。
张韶他们几经辗转闯进清思殿,立刻被富丽堂皇的景象亮瞎了双眼,个个如刘姥姥入大观园般看啥都新鲜。张韶舒服的坐在御榻上,一边与苏玄明兴致勃勃的品尝几案上的美食,一边得意洋洋的说:“你算得还真准!”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朝廷军队的喊杀声。苏玄明吃惊的说:“难道事情就只这样!”
随即与张韶撒腿就跑,这些人虽有兵器在手,但哪里打得过骑马挥刀的禁军将士,没过一会儿就被杀个精光,死尸横七竖八躺卧各处。禁军唯恐有人落网,紧闭宫门连夜搜寻,一直到天亮才恢复平静。
朝臣听说了此事,又找不到皇帝在哪儿,一时人心惶惶。
十八日,敬宗从神策左军返回宫中,宰相率百官前往延英门道贺。
事后,看守宫门的三十五名宦官依律应被处死,敬宗不忍杀这些平日里的玩伴,只施以杖刑了事。
立下大功的马存亮倒是很有境界,不仅不居功自傲,反而主动申请到外地任职,做了淮南监军使。
假如这次敬宗逃得稍慢一点,很可能被张韶抓获或是杀害!守备森严的宫禁,竟被一百多个未经训练的工匠轻易闯入,可见大唐已经沦落成了何种样子!
宝历元年(825年)正月,另一场闹剧爆发。
鄠县(今西安市鄠邑区)县令崔发坐班时听到外面喧哗,询问衙役怎么回事,衙役回禀说是宦官在殴打百姓。
很有正义感的崔发勃然大怒,立刻让衙役将参与打人的宦官全部拖进县衙,狠狠训斥了一顿。
这些宦官哪吃过这么大的亏,跑进宫中向敬宗告状,敬宗火冒三丈,当即下令将崔发收捕,关进御史台。
按说这事儿并不大,崔发作为县令,有维护一方治安的职责。再说他虽将宦官“请进了”衙门,却并未过多责难,也只是教育了一番。
恰逢这天是大赦日,只要不是造反作乱这样的灭族大罪,其他囚犯都应释放。御史台官员照例走完程序,就要将崔发放走。
此时,天色已晚。崔发正在御史台前等候命令,突然闯来数十名手执棍棒的宦官,将他包围起来疯狂殴打,崔发被打得头破血流昏倒在地。
几个宦官见他没死,继续挥舞棍棒猛击。御史台官员实在看不下去,拿着一块遮盖死人的席子将崔发蒙上,宦官们这才骂骂咧咧离去。
事情还没算完,很快敬宗的诏令到了。责令御史台将崔发收系狱中,没有他的命令不准释放。
这种行为极大刺激到了朝中群臣,他们纷纷上言劝谏。
给事中李渤说:“县令不应拖拽宦官,宦官也不应殴打县令,两者过错是一样的。然而县令的错犯在大赦前,宦官行凶却发生在大赦后。宦官如此目无法纪,如果不用法律制裁,恐怕四方藩镇会轻视朝廷。”
谏议大夫张仲方也说:“既然天下大赦,为何偏偏不能赦免崔发!”
但无论他们的言辞说得如何激烈恳切,敬宗就是不听!
事已至此,宰相李逢吉只得亲自出面。他找到敬宗,从容的说:“崔发让衙役拖拽宦官,实属目无君上,大大的不敬!但他母亲是前宰相韦贯之的姐姐,年已八十,听说儿子入狱忧虑成疾。陛下向以孝道治天下,他的老母实在令人怜悯!”
敬宗年仅十六,还是个大孩子,对母亲和祖母十分亲近。听李逢吉这么说,同情心油然而生:“言官只知为崔发喊冤,却没人说他不敬,更没人说他还有老母在家。既然这样,那就放了他吧!”随即令宦官将崔发送回家中。
崔发母亲没想到儿子能活着回来,不禁老泪纵横。为了给宦官面子,当着他们的面又抽打了崔发四十棍子。
宦官们见皇帝亲自发话,再说人也打了气也出了,也就不再追究此事。
将心比心,此事定然对崔发的“三观”造成了毁灭性打击!
一个朝廷官员出面维护法纪,却被违法的宦官差点打死。而那个代表大唐的皇帝,却完全站在宦官一边,那他是在替谁卖命又替谁执法呢!
敬宗想去骊山泡温汤,朝中大臣不同意。左仆射李绛、谏议大夫张仲方多次力谏,敬宗不听。
拾遗张权舆甚至跪倒在殿堂,说什么周幽王巡幸骊山,被犬戎所杀;秦始皇安葬在骊山,国家灭亡;唐玄宗居住于骊山,安禄山祸乱;先帝去骊山玩乐,三十而终。总之,骊山在他嘴下就是个谁去谁死的凶地!
敬宗对张权舆这套说辞腻歪透了,不满的说:“骊山真的凶成这样?那我更得去一趟,看看你说的对不对!”
于是带人到骊山来趟一日游,返回宫中后,敬宗满脸不屑的告诉身旁宦官:“那个叩头的纯属胡说八道,言官们的话不值得相信!”
敬宗的精力极其旺盛,骨子里又带着李唐先祖的尚武基因,对马球、搏击这类对抗激烈的游戏尤为沉迷。
一次,他下令让神策军、教坊、内园互相打斗取乐,一直到夜深才散。期间,有断胳膊断腿的,有头破血流的,场面煞是血腥。这一疯狂行径,简直与高祖之子李元吉、太宗之子李承乾当年如出一辙。
除了户外游戏,敬宗对佛、道也表现出深厚兴趣。
宝历二年(826年)六月,他到兴福寺听僧人文溆讲经。
道士赵归真,僧人惟贞、齐贤、正简都是可以随意出入宫禁的座上宾。山人杜景先奏请遍访江淮、岭南,替皇上寻觅仙踪。还有润州人周息元,自称年已数百,敬宗专门派人将他请回,安置于宫禁亭院。
疯狂玩乐的敬宗彻底失去控制,朝臣再也无人劝谏,皇帝出行全部掌握在宦官之手。宦官们只盼望着皇帝一味玩乐,这样他们的地位才能永固。
宦官们知道敬宗喜好,在禁军和各镇军中招募精于搏击的力士,昼夜不离敬宗左右。除了打球、技击,敬宗还非常喜欢在夜间捕猎狐狸。他性格急躁,时常打骂身旁力士、宦官,稍有小错便会将他们流放远方,力士、宦官对他既怕又恨。
十二月初八,敬宗夜间猎狐回宫。与宦官刘克明、田务澄、许文端,以及力士苏佐明、王嘉宪、石从宽、阎惟直等二十八人饮酒。
喝到酣畅处,敬宗进房更衣,殿上烛火突然熄灭,苏佐明等人在室内将敬宗格杀。
刘克明假借皇帝名义,让翰林学士路隋起草遗旨,令敬宗的六叔、绛王李悟暂掌国政。
十二月初九,刘克明公开宣诏,绛王在紫宸殿外接见百官。
刘克明想把宫中掌权宦官全部换掉,枢密使王守澄、杨承和,神策军中尉魏从简、梁守谦得知后紧急会晤,把敬宗的二弟、江王李昂迎入宫内,发动神策军、飞龙卫将刘克明等人全部诛杀,绛王也不幸死在乱军中。
由于事发仓猝,王守澄因翰林学士韦处厚博古通今,把他请来商议,用了一个晚上,完成了拥立江王为帝的所有准备。
十二月初十,以太皇太后名义下诏,令裴度摄冢宰,总领百官!
十二月十二日,江王李昂即位,是为唐文宗!
敬宗匆匆即位,又匆匆离去,死时年仅十八,还未满弱冠!成为继宪宗之后,第二位死于宦官之手的大唐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