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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赵媛儿自打第一天来到三姓,和杨家吃了一顿饭。以后再也没有出房门,连去茅房都是起早贪黑的,怕面见杨家的人,自己脸上不好看。杨柳氏也不往她们屋里来,两个人也不着面儿,杨柳氏很介意赵媛儿有孕这件事。女人嘛,都要讲贞洁要守身如玉。如今赵媛儿已经不再是碧玉之身,而且还被卖过窑子,找这样的媳妇儿有辱门庭。杨宗自小跟在自己身边长大,老嫂比母啊,和自己的儿子差不多,她不允许杨宗,娶这样的媳妇。虽然她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杨宗,但凭小时候的样子和他哥哥做比较,杨宗的模样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不缺鼻子不缺眼的,找啥样的闺女找不到?为啥非要娶一个拖娘带崽儿的呢?为此,她没少埋怨杨安多事儿,把赵家接到三姓来。杨安为人仗义,跟她解释人要知恩图报,毕竟杨宗在人家呆五、六年,如果有能力就帮一把,咋会看着不管呢?至于这门婚事,反正杨宗不在家,等他到家再说呗。

杨安一直在忙着找房子,经别人介绍,还真找到一个小院,而且还是一个四合院。只是位置不太好,在北大坑附近。北大坑是三姓城西北的一处低洼地,此处十分荒凉,是官府行刑的法场,凡砍头的都会拉到大坑里砍了。再就是谁家死个孩子或者猫狗,也都往大坑附近扔,使得这里经常有野狗和野牲口出没。所以,平时一般人都不来这个地方。如此,导致北大坑的传闻,在街坊中传得是阴森恐怖。

要看的房子很老旧,据说是当年宋徽宗住过的。杨安对这样的传闻不太相信,咋会有一千来年的房子,只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但房子很便宜,可能是老旧和位置的关系吧,很久都没有人问津,一直在空着。杨安过来找赵二爷,商量这个房子,是不是可以买下来。如果手上银两不足,他可以垫付,并且还领着赵二爷去看了看。赵二爷回来,又和赵戚氏母女商量商量,没等赵二爷说完,赵媛儿就斩钉截铁地说:“买,不管贵贱都买下来。”

赵二爷犹豫地说:“俺怕咱家的钱不够,那得向杨家借贷了。”

赵媛儿还是坚决地说:“咱不能总寄人篱下,也不能牵扯人家。爹你去谈价格吧,你的钱不够俺这里有,买个房子还是够的。”

赵二爷本来是没有主意的人,看闺女如此说,又去找了杨安,商议请个中间人去说和。经过几轮议价,买卖谈妥了,找个吉日良辰双方签了契约。中间人与杨安做个见证,签字画押后,赵二爷交付银两,卖方交出房契,房子买卖交易完毕。交割两清,房子属于赵二爷的了。这个院子实际就是关外普通的小四合院,正房三间都是青砖青瓦的,年头有些久了,很多地方已经破损。两侧的厢房稍好一点,但许久没住人,没有人打理,也要修理一番,正面没有门房,只有院墙和木门。如此破败的房子,是无法居住的,需要一些时日,好好地收拾一番。但赵媛儿坚决不同意在杨家长久住下去,她怕肚子里的孩子不等。赵二爷没法子,只好让杨安帮助找一伙泥瓦匠,赵媛儿又换上男装,自己上阵张罗着维修。先从正房开始,用了三天,收拾完一间屋子,简单地买些铺盖和厨具,和杨家打好招呼搬了进去。其他的屋子,一点点地维修。过日子的物品,以后慢慢的置办。杨安也没法挽留,把铺子里现成的家具送过去一些。人算安顿下来,房外的修缮也就容空了,不用急着去干。按赵媛儿的计划,先修好现有的房屋,等来年把前面院墙和大门扒了,再盖上一栋。前前后后用了一个多月,房屋修缮才算完工。房子刚刚修完,赵媛儿也分娩了,生了一个男孩。

公孙立秋被送出去以后,让杨宗和公孙仲秋松了一口气。公孙仲秋去掉一块心病,又增添一桩愁事儿,整天担心立秋在外面的安全和生活。他的担忧,让杨宗有些好笑,那也是大小伙子了,咋说自己总能照顾自己的吧?现在也不用出工受累了,无非是给自己找个住处,买点吃的而已。当杨宗一说出见解,公孙仲秋叹口气说:“你这个傻兄弟啊,你哪知道哥哥的心情呀。”

杨宗说:“你如果实在担心他,那咱们马上想办法出去。早点出去不就结了?”

公孙仲秋问:“你又有办法了?”

杨宗笑笑:“没有,我又不是诸葛亮,哪来那么多的好办法。”

公孙仲秋说:“你会水不?水性咋样?”

杨宗脸一黑:“大哥啊,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从山里长大哪见过水啊?”

公孙仲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我寻思你会水就好了,咱俩可以一起出去啦。你不会那就白扯,我想的办法不行啊!”

杨宗赶紧问:“你先说说啥办法?”

公孙仲秋说:“你看见没有?咱们往桥上抬东西的时候,看着咱们的人,一般都是在桥头。如果上桥后跳到水里,游到下游去,他们想撵都撵不上。可惜你不会游水,再想别的法子吧。”

杨宗还是不想放弃,问道:“那你会吗?”

公孙仲秋憨厚的一笑:“我当然会了,不然我能想这个招法吗?”

杨宗说:“那你自己先逃吧,不用管我。”

公孙仲秋反对说:“胡扯呢,我怎么会丢下你一个人呢?那我这个当大哥的也太不是人了。你要是走不掉,我咋可能自己走。”

杨宗道:“不是的,你不是担心立秋嘛,我一个光棍,只要能吃饱,在哪里都一样。”杨宗故意说得轻描淡写的。

公孙仲秋说:“你不用那么说,我不会独自一个人走的,如果扔下你,出去立秋也不会答应我的。”

两个人一时都没了主意,谁也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公孙仲秋又说:“不然晚上咱俩翻墙跳出去咋样?”

杨宗摇摇头说:“不行,那么高的大墙,两个人翻不是那么容易,万一被人发现更麻烦了,以后想跑都难,咱们必须一次成功。再者说,即使当时没有发现咱们,明天查到少人,肯定会有人去抓咱们。你我人生地不熟的,能往啥地方跑?咱得想办法,让他们不去找咱们才行。”

公孙仲秋说:“那好像不太可能,总不能你也装病,一次可以,下次就不灵了。”

杨宗说:“不用装病,我有办法。咱们这几天准备好就行,啥都不要,啥都不带了。”

公孙仲秋问:“你说说啥办法,我看行不行?”

杨宗神秘地说:“你别问,说出来会不灵的。”

公孙仲秋疑惑地看着他,觉得他有些不可思议。杨宗之所以不告诉他,实际是怕他不同意,因为他的办法实在是挺危险的。

一如往常的日子,又过了十来天。杨宗也没有动静,急得公孙仲秋问他几次,他也不给个准日子,总是说时候不到,继续干他抬石头的活。到了月末,工头给发了工钱,经过层层克扣,到工人手上的铜板,每天也就十几个,还没有给财主扛活挣得多。发到手的几百钱,杨宗告诉公孙仲秋藏在身上,说快差不多要走了。

第二天下午,干的活是往桥上抬木头。桥是建在松花江上的铁路桥,现在还没有建好。桥上面缺少大量的物资,也没有什么运力,都是靠人力肩扛手抬的。运木头还是两个人一组,照样是杨宗和公孙仲秋一伙。抬上肩的时候,杨宗让公孙仲秋放在右肩,公孙仲秋有些不解,抬个木头放哪个肩上不行呢?而且要求两个人都放一侧,因为两个人原来是有约定,也是抬木头的技巧,公孙仲秋也就照着他说的办了。这根木头不是太大,两个人抬着不费什么劲。跟着一行人上了桥,公孙仲秋在前面,杨宗在后面,等上桥的时候,杨宗又要求公孙仲秋靠右侧走。公孙仲秋心里想,小老弟要起什么幺蛾子,蔫了吧登的1人,是不是有啥蔫主意?当上桥走过一段的距离,大致在桥的一小部分位置。杨宗看见下面江水差不多了,又在后面说:“公孙大哥,我数到三你就往外扔木头,往水里扔。”公孙仲秋感觉到要发生点什么事的时候,杨宗已经开始念道:“一……二……三扔。”【注释】1蔫了吧登:方言;蔫吧,老实,懦弱。

公孙仲秋急忙往外扔,只听杨宗喊一声:“救我!”

接着杨宗随木头一起,跳下桥去。等公孙仲秋回过头的时候,杨宗已经跳下去了。公孙仲秋站在桥边喊:“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等别人反应过来,他也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落入江中,奋力地向杨宗游过去。等人们围拢过来,他们已经被江水冲出好远。工友们在桥上议论纷纷,都认为那个姓杨的掉江里,同伴公孙仲秋跳下救人。落入滔滔的江水,如果没有水性,那简直是九死一生。落水的两个人,和那些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没有谁会冒风险去救他们。把工头叫来,工头根本没有搭理,吆喝工人赶紧干活,死个把人算什么,并且用鞭子抽打两个动作慢的工人。再往江里看,远处只剩两个黑黑的头顶,工头心里想,两个短命鬼算是完犊子了。

当杨宗掉进水里的时候,也是一阵迷糊。从来没进过大江大河里,一见水,心里十分的慌张。头朝下扎进水中,也不知道该咋样呼吸,一连呛了好几口水,接着又灌肚子几口。出于本能,死死的抱住木头不撒手,致使他没有下沉。但身体重重地拍打在水面,摔的浑身疼痛,眼睛直冒金星。好在公孙仲秋及时赶到,一只手抓着木头,一只手划着水。告诉他不要怕,把头抬起来,趁上浮的时候呼吸。有了公孙仲秋的到来,杨宗心里有点底,慢慢地不再惊慌。有着木头的漂浮,他趴在木头上,任由公孙仲秋的摆布。公孙仲秋见他没事儿,也没有急于靠岸,必须漂到更加远离工地的范围,才是安全的。要想控制好木头,不要太靠近主流,还要费一番力气。如果进了主流,想再靠岸就费劲了,一旦杨宗没有力气,那可太危险了。一路漂行了大约四、五里,河流有一个小转弯,转弯内的情况远处看不见,公孙仲秋奋力地将杨宗推向岸边。此处江岸正好有一个小缓坡,公孙仲秋推着杨宗,二人爬上来。

上岸后,二人都四仰八叉地躺在草丛里,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杨宗还从肚子里吐出一些水,歇息一会儿,气儿喘匀了。杨宗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公孙仲秋听他一笑,也被感染了一样,他也笑起来,直到二人笑到精疲力竭才作罢。

公孙仲秋好像想起来什么:“杨兄弟,你现在能不能走?”

杨宗说:“好多啦,可以走啦。”

公孙仲秋说:“来,咱俩先把木头推下水去。”

杨宗说:“管它干嘛?浑身都没劲了。”

“不行,必须推下去让水漂走,不然有人找过来就知道咱俩已经上岸了。快点推,完事儿咱俩赶紧离开,万一来人抓咱们就麻烦了。”公孙仲秋严肃地说。

杨宗一想也对,精神一紧张,身上也来了力。一骨碌爬起来,两个人一用力,木头被推进水中漂走了。他们也不管衣服湿不湿,立刻钻进柳树丛中,快速地离开江边。马不停蹄地一路小跑,一口气横穿出去有四五里地,觉得他们安全了,才停下来。找一处高爽点的空地,脱去湿漉漉的衣服,拧了一拧衣服里的水,晒到树丛上。只穿个内裤,躺着沙丘上晒起太阳。一时的放松,加上暖洋洋的阳光一照射,还打起瞌睡,二人竟然睡着了。等他们醒来以后,人完全精神了,肚子也饿了。再看看太阳也剩不高,再过半个时辰,该要下山了。

杨宗问公孙仲秋:“公孙大哥,咱俩现在该咋办?去哪里啊?”

公孙仲秋说:“我看咱俩今天哪里也不去,躲过今天晚上,明天咱们去码头找立秋。”

杨宗说:“你饿不饿?”

“饿,咱俩弄点吃的,你去找点柴。我看见东边有一片苞米地,我去弄几个苞米,咱俩烤苞米吃。对了,弄点茅草做火绒。”公孙仲秋说完,在衣服里找出火镰和火石,扔给了杨宗。

二人按分工,各自去找生火材料和食物。等太阳下山的时候,衣服已经干得差不多了,杨宗生好火。公孙仲秋带回十几个青玉米,还有几个土豆。二人饱饱的吃了一顿烤玉米,然后在火堆旁舒舒服服睡一觉。

第二天,早早地醒来。扒出埋在灰烬中的土豆,土豆已经回生发硬了,对付着吃两个。公孙仲秋惦记着立秋,恨不得马上去码头,把立秋找到。于是,张罗着回城。大致估算一下,他们的位置,离码头有三、四十里路。现在出发,到中午就能到。摸摸身上还有一些工钱,找到立秋几个人得好好庆祝一下。

两个人利手利脚地没有拖累,说走便走。一路上聊东扯西地,也没有觉得怎么累,不到午时赶到码头附近。公孙仲秋让杨宗先躲起来,自己去码头看看啥情形,如果有人抓咱们,不能让两个人一起都被抓到。杨宗坚决不同意,说要去也得他去,留下机会给公孙仲秋,让他能够好好照顾立秋。两个人争执不下,最后还是杨宗妥协了,因为杨宗还有师傅师娘还要赡养,已经不是一个人的事儿。如果公孙仲秋去了要是回不来,拜托杨宗把公孙立秋带上,以后让他多多照顾立秋。如果将来还能有相见的机会,公孙仲秋会去三姓城找他们。杨宗满口应承,并一再表示肯定做到,告知公孙仲秋,去三姓找杨安的木器行。

杨宗找个僻静的地方躲起来,公孙仲秋独自去码头。公孙仲秋一路小心谨慎地来到码头,看样子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也没看见有人盘查过往行人。码头照样是繁忙的景象,扛大个的扛着、抬着沉重的货物,嘴里喊着号子,迈着艰难的步伐,船上船下的装卸货物。一些客商或者是监工颐指气使地呵斥着工人,还有一些商人在交谈协商买卖,十几辆大车穿梭往来拉运货物。几个维持秩序的、管事的,溜溜达达地闲逛,看样子没有在找人的样子。码头边上,有三三两两来码头闲逛的人,有的是想来找活,有的只是来看热闹。公孙仲秋一个个地过滤,一个个地对照,没有一个像立秋的样子。前前后后他找了近半个时辰,也没有找到,无奈地回来找杨宗。

杨宗在说定的地方等公孙仲秋,虽然这地方没有啥危险,但等人的滋味也不好受。干干巴巴地焦急等待,真是抓心挠肝的。一直不见公孙仲秋回来,担心他会不会被衙门抓到,找一个人也不至于这么久啊?看看日头已经过晌午了,自己琢磨要不要换个地方的时候,公孙仲秋一个人忧心忡忡地回来了。

杨宗赶紧迎了上去:“公孙大哥,咋就你自己,立秋没有找到?”

公孙仲秋回答:“嗯,没有看见人,会不会出啥事了?”

杨宗安慰他:“不会的,那么大的人能出啥事,我觉得是不是中午热,立秋没有来。”

公孙仲秋心情沉重,焦虑地说:“那也说不准,我怕你着急,回来告诉你一声,我一会儿还得去。”

杨宗说:“码头上咋样?盘查得严不严?”

公孙仲秋摇摇头:“不严,估计工头认为咱们已经淹死了,不会再找咱们了。”

杨宗说:“不找就好,走!咱俩一起去。”

公孙仲秋说:“那你饿不饿啊?不然你去吃点东西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杨宗反驳:“吃什么饭啊,找人要紧啊,一天两天不吃饭没啥大不了的。快走!”

公孙仲秋带着杨宗又返回码头,这次没有顾及码头里面,直接在外面寻找立秋。很快杨宗有了发现,扯了一下公孙仲秋:“大哥,你看。”

用手一指墙根下,立秋坐在墙根下的砖头上,直愣愣地眼睛,无神地看着码头,手里捧着什么东西正啃着。两个人匆匆过去,轻轻地叫了一声:“立秋。”

立秋听见有人叫他,立刻回过神来,眼睛一亮,看见是他俩。手中的东西也扔了,哇地一声哭起来,上前搂着公孙仲秋不放手:“哥……你们……可……来了,我……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了呢。”

杨宗捡起立秋掉在地上的,半个苞米面大饼子。擦擦上面的灰土,坐在刚才立秋坐的砖头上,也啃了起来。

公孙仲秋安慰立秋说:“快别哭了,不能让别人看见,你看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杨宗也跟着说:“没出息,一个大小伙子整天跟娘们似的,咋天天眼泪嚎嚎地呢?”

公孙立秋听见杨宗挖苦他,掉头说:“要你管,吃我饼子也堵不住你嘴。”

杨宗说:“我可是在地上捡的,是个狗剩。”

公孙仲秋见杨宗啃那块饼子,急忙制止:“杨兄弟快放下,不能吃。”

杨宗一口饼子还没有咽下,直愣愣地问:“为啥?”

公孙仲秋解释说:“掉地上埋汰了,沾土了。”

杨宗咽下去那口饼子:“不怕,庄稼人吃点土怕啥。”

公孙仲秋推开立秋,伸手要那个饼子:“不吃了,今天咱们哥仨逃出来,值得庆祝,得吃一顿好的。来,给我。”

立秋一听要吃好的,高兴得直拍手。嚷道:“哥,我要吃肉。”

杨宗又和他打嘴仗:“我看你像肉,省点吧,用钱地方多了。”

公孙仲秋拿着大饼子问立秋:“你天天吃这个?刚才你干啥去了?害得我好找。”

立秋嘟囔个嘴说:“我也不知道你们啥时候能出来,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们。天天早上就来这里等着,晚上俺再找地方去睡觉,不敢多花钱。一天吃一顿饭,刚才去买大饼子去了。”

杨宗一听也不好意思了,说:“我说你这个傻老弟啊,省钱也不能不吃饭啊,看看你,瘦得跟刀螂一样了。走,大哥,咱们吃肉去。”

气得公孙立秋直翻白眼:“你才跟刀螂似的呢,你好,你还像蝈蝈像蛐蛐像癞蛤蟆。”

公孙仲秋见他俩像小孩子一样拌嘴,无奈地说:“你们两个能不能长大了,不见面还想,见面就掐架。”

立秋反驳说:“谁想他了,谁想谁是小狗。”

杨宗咧嘴笑了,说:“我是小狗,我可是想你啦。”

立秋脸一红:“呸,油嘴滑舌的不是个好人。”

公孙仲秋看着又瘦一圈的立秋,连忙打圆场:“走,走,今天咱们下馆子,吃手擀面去。”

立秋又欢快地喊:“好啊,好啊!我喜欢吃手擀面,我还要吃酥白肉、溜腰花,嗯,还想吃……嗯!”一时又想不起吃什么了。

杨宗又做个鬼脸气他,立秋气得一跺脚,拉哥哥就走:“哥,我知道哪里有馆子,他不去拉倒……”

终于好好地吃了一顿像样的饭菜。几个月来,虽然说能够吃饱饭,但也是清汤寡水的连油星都没有,不是咸菜就是汤,十天半月能吃一顿菜算不错了。主食除了高粱米就是窝头,偶尔吃一顿馒头,更别说肉食了。这顿饭,几个人都放开量地吃,公孙仲秋和杨宗还喝了一斤小烧。杨宗让立秋也喝,立秋推托说咳嗽,病还没有好,坚决不喝。公孙仲秋也阻拦着不让,杨宗也没有再坚持。

酒足饭饱以后,公孙仲秋问立秋在哪里住的?立秋支支吾吾地说没有住客栈,天气不冷在外面对付了。公孙仲秋也没有再说什么,带他俩找一个客栈,说让他们踏踏实实地睡一觉。挑最便宜小房间,进屋一看,还挺干净也有被褥。虽然小点,也比大车店强多了,一铺小炕睡三个人也不成问题。等到睡觉的时候,发现被褥只有两套的,缺一个人的。杨宗借着酒劲和立秋闹,张罗要和立秋一个被窝,立秋坚决不同意,连挨着他都不干,杨宗骂他性格另类,和正常人不一样。公孙仲秋给解释说立秋晚上睡觉不老实,翻跟头打把式的、扔胳膊、撂腿的你会睡不好觉,再有晚上也会蹬被子或者抢被子的。你们两个在一起还打闹,还是分开的好。于是给他俩一人一条被子,自己则拉过一条褥子睡在他们中间。

夏天黑天晚,睡觉时间还早。几个人没有困意,没事聊着闲天。说着、说着杨宗想起来什么,就问:“公孙大哥,你也找到立秋了,明天我得走啦,赶紧去找我哥,然后还要接我师傅呢,你们打算去哪里啊?”

公孙仲秋若有所思地说:“我现在也没有打算,本来想来哈拉滨,给立秋瞧看一下病,他总是赖赖巴巴的。”

杨宗说:“嗯,是得给他看看,他的身板也太单薄,让他多吃点饭。”

公孙立秋反驳:“我没有病,能走能蹽的。我又不是猪,吃那么胖干啥。”

杨宗又和他掐架:“哈哈,你是猪,干巴猪。”

“你才是猪!你是大壳啷、是老母猪、是泡懒子1。”立秋一点不让份儿。【注释】1壳啷:方言;育肥猪。泡懒子:方言;公猪。

公孙仲秋拦挡他俩:“把你们俩分开也掐架,好好唠嗑说正事。”

杨宗情绪有些低落地说:“明天要分手,以后想掐也掐不着了。和大哥、立秋弟弟在一起,我挺高兴的,没有和你们呆够。明天一分手,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见面。”

立秋说:“你要舍不得,你也别走了呗。我这些天在码头,看那些扛大个的也挺挣钱,养活一家人也可以。”

杨宗叹气说:“不行啊,家里好几个人等着我呢!”

公孙仲秋也说:“杨兄弟是该走了,我们不能留你,再过几天天气冷啦,想走更难了。”又对立秋说:“明天看看还有多少钱,留下咱俩三两天饭钱,其余的都给杨兄弟带上做盘缠吧。”

杨宗不同意:“不,不行。钱留着给立秋治病,我即使是一路讨饭,也能到三姓。”

立秋又不高兴了,说:“我说了,我没有病,不许你说我有病,信不信我能跟你去三姓?”

公孙仲秋说:“立秋,别胡闹。”又对杨宗说:“穷家富路,带上吧!我看这里挣钱不难,我干几天活,就能够我们吃喝的。”

公孙立秋拉着哥哥说:“哥,你放心杨哥哥一个人走啊?路上没有个照应咋办啊?”

公孙仲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我知道你是咋想的,不差你身子虚弱,我们可以不在哈拉滨停留。去哪里都能生活,也可以和杨兄弟一起走。”

杨宗也不想和他们兄弟分开:“杨大哥,不然真地和我一起走吧,三姓也是个大地场,肯定会有好郎中。让我哥给找个好的,好好给立秋调理调理,咱们将来开个酒坊,安稳地过日子,不是挺好的吗?”

没等公孙仲秋回话,立秋连忙抢话:“好啊好啊,你们酿酒,我给你们卖酒。哥,咱们去呗。哥,你说啊!”

公孙仲秋一时没有说话,不知道他是咋想的。被立秋磨不过,说了一句:“都睡觉吧,明天再说。”

看哥哥不给准话,气得立秋直嘟囔,翻个身面朝墙壁生气去了。杨宗见公孙仲秋没有答应,也没有再说什么,他也去睡觉。唯独剩下公孙仲秋一时睡不着,静静地思考是否去三姓,还是该往何处去。

一觉醒来,立秋还是气儿不顺。公孙仲秋知道是对他来的,于是就说:“好了好了,就依你们吧,咱们去三姓。”

立秋立即高兴起来,乐得直蹦高。拉着杨宗叫道:“哥答应了,哥答应了。”

杨宗也很高兴,弹他一个脑瓜嘣:“你不怕我天天收拾你啊!”

“哈,谁怕谁啊,来。”说着立秋两手伸向杨宗的腋下,还喊:“我就不信你不怕痒。”

杨宗赶紧去抓他的手,弄得公孙仲秋苦笑着说:“你俩咋就长不大呢?”连忙制止他们:“来,咱们说说正事吧,快别闹了。”杨宗、立秋也放开手,等着公孙仲秋要说什么。

公孙仲秋说:“我听说哈拉滨到三姓有五百来里,如果要走大路的话要半个多月,而且咱们的盘缠也不一定够。我看码头有不少船,如果走水路会很快,顶多五、七天就能到,只是不知道船好不好找。”

公孙立秋立刻跃跃欲试,急着表达:“走水路,坐船多好玩啊,我对码头熟悉,我去找船。”

杨宗也表示同意,公孙仲秋说:“吃完早饭,立秋你去找船吧,现在我和你杨哥哥还不方便去。”

立秋又高兴得手舞足蹈:“行啊,我保证给你们找个大船,稳稳当当的。不过,今天早上得给我吃大果子豆腐脑。”

杨宗又笑着挖苦他:“你就知道吃,船还没有找成呢,先想着吃。”

立秋一歪脑袋:“愿意,你管不着,就吃就吃,有能耐你别吃。”

公孙仲秋怕他俩又打闹起来,赶紧答应着带他们吃饭。吃完饭立秋去了码头,杨宗和公孙仲秋回客房。谁知道功夫不大,立秋便蔫头耷脑地回来了。杨宗看他的样子,觉得很好笑:“是不是大果子豆腐脑白吃啦?用不用中午再来一顿驴肉蒸饺啊?”

立秋没好气地说:“滚!我看你像驴肉。”

公孙仲秋问:“咋啦,没有船啊?”

立秋回答:“有,好多去三姓的呢,可人家都要船钱。你们俩还有多少钱?我这里不够啊。”

杨宗说:“我们两个的钱都给你啦,现在剩得不多了。”

立秋说:“那现在我的钱,都不够一个人的。不止交船钱,也得有吃饭的啊?”

杨宗翻出自己身上的钱,递给立秋。立秋说:“这点钱根本不够。”

杨宗说:“那不行咱们别坐船了,走驿道吧。”

公孙仲秋一直没有说话,等二人征求他意见的时候,公孙仲秋说:“没事儿,一会儿我再去看看,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儿,车到山前必有路。”

公孙仲秋让他俩等着,自己去码头。半晌才回来,告诉他俩找到船了,不给船钱,但必须给商家装船卸船,用力气换乘船费。装一船得三天,到了三姓,还要给卸下来,你们两个同意不同意?二人也没有反对,公孙仲秋掏出三根木签扔在炕上,这是出入码头的凭证。

迟怀刑带着四个兄弟窝在山里好多天,山里的粮米面油已经剩不多了。该下山干两票,准备好充足的食品、物资,迎接冬天的到来,不然哥几个会被困死在山里。那日和赵媛儿分开以后,迟怀刑带着弟兄们,装扮收山货的老客进入北山里,也就是小兴安岭的南麓。一路寻找适合安营扎寨的地方,经烟筒山顺着巴兰河一直往北山里寻找。最后经一个采蘑菇老头的指点,来到一处人烟罕至的地方,老爷子说这地方叫麻哒山。麻哒是迷路的意思,麻哒山也就是说,这地方山高林密,进来的人会迷失方向。何况山上根本没有路,一旦进来很难出去。所以,这地方根本没有人来。山上有个顶子,一面是悬崖,其它的都很陡峭,只有一面稍有缓坡,但也只是几丈宽的山脊,山顶有方圆百丈的平顶子。这地方没有人来,也一直没有名字。

几个人转悠好几天,觉得麻哒山做山寨是最好不过的,几个人一商量,决定在顶子上插旗立绺子。麻哒山的名字不变继续叫,顶子得起一个响点的,那四个人除了栽楞,在迟家稍通点文墨,剩下三个人能认字的不多。所以,都瞪着大眼小眼地看着迟怀刑,让他起个邪乎点的,迟怀刑顺着他们说的邪乎这个词,随口说了一句,那叫啸虎顶子吧。啸虎这个名字,大家都觉得好,然后又说,绺子也得留个大号啊,不然咱怎么在江湖上报号啊?迟怀刑连续起了几个,几个人七嘴八舌的都不同意,不是说这个名号不响亮,就是说那个文绉绉的咬口。最后迟怀刑又给起一个叫“五湖”的名号,他解释说:江湖也是指五湖四海,取五湖说明咱们步入江湖,还可以说咱们绺子宽阔广大。还有,现在咱们又是五个人是胡子,叫五胡或五虎都可以,还能应咱啸虎顶子的名。将来咱再招兵买马,在山寨再设个聚虎厅,是英雄好汉聚一起,像水泊梁山那样召集一百单八将,五湖好听还好叫。几个人听他的解释,特别是水泊梁山的书没少听,一个个的都非常赞同。从此,五湖绺子算是正式竖起来。

行内有行内的章程,山寨也有山寨的规矩,也要有一班人马的阶级。据说毛文龙帅死后,部将退进山林当匪,但一直沿用军队严明纪律,严密的组织机构。比如在纪律方面有四盟约:一要严守秘密、二要禁守规矩……。八赏规:一是忠于山务者赏;二是拒敌官兵者赏……还有八斩条:泄露机密者斩、抗令不遵者斩……。

在组织机构上讲的是四梁八柱,一般四梁讲的是:顶天梁(通天梁)大当家的,托天梁(偏翅梁)二当家的负责日常管理,文武梁(转角梁或角门梁)军师、操舵先生,迎门梁先锋官战场指挥,这四梁属于内四梁。如果兵多将广的,人马众多的还有外四梁:扶手梁管武器,赤火梁管弹药,驮骨梁管马匹,照应梁负责联络。除此之外还有八柱:扫地柱(总催)负责督军,狠心柱负责秧子房(肉票看管),佛门柱(水香)负责站岗放哨警卫,白玉柱负责马号和销赃,青天柱负责稽查纪律,通信柱负责传令通讯,引全柱负责伙房后勤,扶保柱是军头。当然各处的叫法和设置也不一样,但大同小异,比如八柱还有的是:挂线、懂局、传号、总催、水相、马号、账房、稽奇。

迟怀刑的五湖绺子人少,先搭起个架子再说。迟怀刑自封为第一把交椅为顶天梁,栽楞为第二把交椅托天梁兼操舵先生,麻雷子第三把交椅为迎门梁并负责狠心柱,张乙为第四把交椅扶手梁、驮骨梁另负责白玉柱、佛门柱,勺子为第五把交椅照应梁另负责通信柱、引全柱。暂时先这样安排,将来人马多了,再重新分配,但交椅不变,再来人往下排。人员分工完,往下是吃喝住的事,住暂时搭几个窝棚,在乡下买两匹民马,用来驮工具、粮食、物资。又挑两个中年饭花子,掳上山负责给做饭。在铁匠铺打造几把大刀、长矛做应手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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