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请看。”
张中正将牛皮纸打开,取出信件,摆在夏帝面前。
夏帝面无表情地看完,撩眼看了看曾裕林,而后问,“这信是从哪里来的?”
比起信的内容,他似乎更在意信的来历。
“回陛下,乃裴朗告知,臣去千泉湖岸墙砖瓦内取出来的。当时镇国公预知自己即将大难,于是写好之后,将此信藏了起来,直到现在才问世。”
字迹苍劲有力,似乎每一笔都用了全力。
夏帝颔首,没着急表态,将信递给了曾裕林,“自己看看吧。”
这封信,就是当初他想要却没找到的东西,还折了一个桑杜。
如今,还是让他见着了。
曾裕林双手接过,字字读下去,眸中渐渐泛起寒意。
但他垂着眼皮,并未叫人看出来。
读完之后,再度抬眼,已平静如常。
他抖了抖信,嘴角勾起,轻笑一声,“镇国公真是编得一手好故事啊。”
“你不认?”张中正沉声。
“没有做过的事,我自然不认。”他举起信纸,转向李三,“既然当初通敌的信件能伪造,这封信,又怎么证明是镇国公亲笔呢?”
张中正没有话说,只让裴朗接了题,“镇国公写信有一个习惯,落款处有隐章,用火方可显现,这信上若有,便是真的,若没有,自是假的。”
“这叫人如何相信?”
“镇国公上奏时,亦有此习惯,陛下若留有折子,一查便知。”
夏帝眼睛微眯,示意方喜去找来核实。
曾裕林盯着方喜的步子,他倒是没想过容青还能留有这一手。
低头,和跪在地上的人四目相对,“裴朗,你既然已经背叛容青,他又怎么还会将这么重要的信交付给你?”
“相爷报复镇国公府在前,我背叛在后,信写就时,镇国公府还未出事,我也还在镇国公身边办事。”
当初,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容青身边的红人,也是深得信任之人,所以知道这般机密,并不奇怪。
更何况裴朗在说出这些话时,只是平静地叙述,仿佛并不在意旁人是否相信,这样的态度,反倒无意间增添了一些可信度。
“好,我就当你说得是真的。”曾裕林质问道,“你既然早就知道有隐章,为何当初在伪造信件时忽略了呢?到底是你在说谎,还是有人特意告诉你的?”
他想引导裴朗说出关月的名字,裴朗又如何听不出他的话中意。
“相爷此言差矣,我本想守着忠义二字,却还是走上了背叛之路。我答应相爷后,心中始终不安,便留了这么一手,想给自己留点余地,就算日后夜夜噩梦缠绕,待说出真相之时,亦可还无辜之人一个公道。”
“呵,可笑。”
曾裕林拂袖,“人都死了,你的忠心又是给谁看的?你因勾结蓟州刺史下狱,本该问斩,陛下仁慈,留你一条性命。你如今却仿出这么一封信,将罪责安在我头上,实在可恶。陛下,此心可诛啊!”
正好这时,方喜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份显旧的折子。
“陛下,”他将旧折子和信一起摆上书案,“请看。”
二者落款处经火烤之后,果然有相同的章出现。
张中正瞳孔一缩,看向曾裕林,“右相还有什么好说的?莫不是存放在宫里的旧折子也是作假?”
“就算这信出自容青之手,也不能说明信中内容是对的,未经查实,都是你们的一面之词。”
“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想狡辩……”
张中正还要再说什么,却蓦然被打断。
“吵够了吗?”夏帝压着嗓音问。
御书房里一时针落可闻。
曾裕林和张中正立刻拱手弓腰,裴朗和李三老老实实地跪在原处。
夏帝一一扫过每个人的脸,“既然双方各执一词,那就查!查个水落石出!”
“张中正,”他提了声音,“此事因你而起,彻查之事便由你担着如何?”
“臣定尽心竭力,为冤者昭雪,让作恶者得到应有的惩罚。”
夏帝应了一声,“好,去吧。”
“臣领旨。”
张中正依礼退下,步子因年纪有些颤,但脊背因正义挺直。
夏帝半眯着眼,目送他踏出门槛,眼神似古井深深,像是在看最后一眼。
裴朗和李三也被侍卫押下去了,独留君臣二人相对。
“细致了一辈子,怎么在大事上还犯糊涂了呢?”夏帝食指在信上轻叩,“这么的明显的纰漏,你居然都没发现。”
曾裕林垂首,“是臣的过错,未察觉到容青还有这样细致的心思。”
夏帝听他说完,突然倾身,盯着他的眼睛,“信上说的,是真的吗?”
他不答反问,“陛下是在怀疑老臣吗?”
“嗯?”
曾裕林:“陛下,臣若真做了这些事,就不会费心思兜这么一圈了。”
“那你倒是说说,派人烧了卷宗馆,引张中正调查镇国公府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从一开始,夏帝就知道这是曾裕林的手笔。
他很好奇,所以一直不动声色,直到今日看到这封信,他才彻底明白。
原来曾裕林如此用心地做事,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吩咐,更因为被容青抓了把柄。
“回陛下,臣近来发觉有人暗中联络镇国公府旧部,心思不纯,臣想通过此举引出背后之人。”
夏帝:“引出来了吗?”
“没有,对方太狡猾了。”
“那你怀疑是谁?”
曾裕林沉默几息,夏帝却仿佛等不及了,再度问话,“不好说?”
“是陆淮舟。”
他本想说关月,可这个名字在嘴边转了一圈,还是咽了回去,转而说了另一个名字。
一个自小养在乡下的庶女,生平均有迹可循,他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更遑论夏帝。
夏帝听完他的回答,突然大笑起来。
声音回荡在御书房,传到门外守卫耳中,只觉得瘆人——
陛下这是怎么了?
曾裕林立在原处,余光瞥着他步步走近。
忽而肩头一重,曾裕林的心也跟着被紧攥了一把。
只是面色不显。
夏帝从他身后绕过,拍了拍他的肩膀,“曾裕林,你跟着朕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