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生气?”
逍遥侯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疑惑脱口而出。
圣人就是这样,在与心境相同或者更高的人交流时几乎不会隐藏自己内心的想法,除非他们一开始就决定隐瞒。
因为他们知道,每个圣人都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无需言语博弈,直截了当地表达自己的疑惑更利于对话双方同步信息,使得他们更好交流。
但是逍遥侯却发现,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陈曦和妫因两个人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妫因紧锁着眉头。
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未来,但是因为逍遥侯突然出现,导致王遥得到了太多的信息,走向了最坏的一种可能性。
而且这个最糟糕的结局,比他看到的无数种未来中那些坏结局来得都要早得多。
他原本只是想诱导王遥舍弃自己的原则,不要在平时保持普通人状态,而是保持圣人状态过完这六天。
只要王遥这六天能将逍遥城发生的所有事全部收集起来,他一定可以找到解决一切问题的方法。
如果真的找不到这个方法,那就说明前置信息还不够,他可以开超维视角在历史中替王遥寻找缺失的那部分信息。
但现在,妫因之前做的一切未来预演都已经是镜花水月不可挽回了。
逍遥侯提供的历史信息太多,导致王遥胸中的怒气超过了上限。
他决定掀桌子了。
“你这么做是想成为反派吗?”
陈曦的下唇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异常的白,失去血色的皮肤恢复了它原本的清透,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或者说,这说明它的主人遇到了非常不开心的事。
“杀一亿多人也还只是个反派吗?或许应该被称为天灾、天罚、上帝之类的。”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的话,我可以帮助你。”
陈曦的话出乎了逍遥侯的预料,但妫因却只是闭上了眼。
这两个疯女人,从来都不会踩刹车,而是跟着阿遥踩油门,真是让他受够了。
一个陪着他杀,一个在他杀完之后陪着他难过。
这两人对王遥的放纵实在是有些过头了,但是他也能够理解王遥的想法以及陈曦、周易道她们的想法。
“‘真的这么想’吗?”
王遥脑海中闪过了苻生的脸。
他还在玩男号的时候在这逍遥城交了一个朋友。
王遥脑海中又闪过了路漫漫的脸。
这个女人完全失去了自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达到心二境的。
然后是王君的脸。
他是最早伤到自己的凡人,他伤到自己时,那副面瘫一样的脸露出了一个让王遥印象深刻的笑容。
最后闪过的是一个背影。
自己在跟钟灵一起到面宗借设备的时候,那位面宗宗主华丰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前台,走在他们前面的长廊上为他们引路。
“算了。抽象的恶,抽象的善,都来自于群体,所以一切因群体罪恶而施加的惩罚也应该止于群体。
那就这样吧。
他们可以不全死,但也不能就这样苟活。
我们刚刚说到,朝代更迭通常并非是因为君主无能,而是因为饥荒、瘟疫、战争、死亡。
那就看看他们在这四重压迫之下能不能找回他们失去的良知和善念吧。”
“据我所知,四重压迫在你们地球似乎有别的意思吧。”
“你觉得我在嘲讽他们无病呻吟?”
“我觉得你对他们的愤怒并没有消失,只是转换成了另一个更折磨、更令他们感到痛苦的方式来发泄。
甚至我有一种感觉,似乎你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只是在演戏给我们看。”
“我记得刚刚你说过,像羽公子那种人,谁会赢,他就会站在谁那一边,最终成为下一个姒忠。”
“当然,就算这个羽公子没了,还会有下一个姒忠,下一个羽公子。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坏人、贪人施虐者、独裁者。
因为他们分别代表着人类的智慧、愚蠢;理智、本能;思考与盲目。
眼界不足导致智慧无法摆脱愚蠢的聪明人与坏人;心境低微使得理智无法战胜本能的贪人与施虐者;信息不足促使那些脱离人民群众的人成为无法理解底层人的独裁者。
只要凡人的局限性还在,总是会促使一个又一个的悲剧发生。
无可避免。”
“说得很好,我认同你的结论。
只要凡人的局限性还在,那么悲剧总是会反复发生,无可避免。
但是我不认为这是凡人必须要承担的痛苦。”
“哦?”
逍遥侯十分疑惑。
王遥的想法属实是飘忽不定,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跟王遥的相似之处,就像王遥回答他那个疑问时说的那样【我跟人类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只是在有些时候表现出来的样子有些相似而已】。
“凡人所必须要承担的痛苦,是他们错误选择了文明发展道路以后,他们应该自己吞下的苦果。
他们将成为发展道路上的牺牲品、垫脚石、消耗品,成为被压迫、被奴役的对象。
这是他们选择短期利益所得到的‘回报’。
但这不代表他们要承担自我纠错、自我审查、自我审判的责任。
这些属于群体的、抽象的权力是由政府把持的,应该由政府保证其正常运作。
当悲剧发生时、发生后,便应该发动由政府持有的社会公共权力,来完成公平的、正义的审判。
无论是奴隶制社会、诸侯国、封建社会、还是比它们更加先进的文明。
决定他们‘昌盛’还是‘衰落’的,就是社会公权力是否能维持公平和正义。
地球曾经有过很多盛极而衰的朝代、国家可以作为例子。
比如强大的苏联以解体告终;强大的汉朝以卖官鬻爵、废史立牧而崩溃;元朝也是因为内部种族特权严重,导致后期汉人以各种方式利用规则架空了权力归属者。
武则天时期滥用酷吏,女性特权严重到她们可以胡吃海喝,不在意他人的审美,不在乎身体是否健康。
这便使得那段时期上承贞观、下启开元。
人民并非无所不知,所以人民的眼睛只能看到有限的东西。
他们无法看到趴在他们背上吸血的世家与农协,甚至在社会科技、生产力高速发展的时候还对那些吸血虫感恩戴德。
但这不代表他们真的是个瞎子。
社会的公平不像剥削那样容易掩盖,像‘正义可能会迟到,但它永远不会缺席’这种话术也就只能骗骗智力方面存在问题的蠢人,但凡真正思考过何为【正义】的人都不会被这种话术骗到。
每个社会的生产关系不同,道德观念和【正义】自然也就不同。
但无论在哪个社会,无法做到自我纠错、自我审查、审判公平,便是公权力执掌者的失职。
在奴隶社会,奴隶主和奴隶适用的法律不同,拿审判奴隶的法律来审判奴隶主,就一定会引起奴隶主们的愤怒。
这就是人民看到的乱世。
在封建王朝,有功名在身的人就是拥有一定的特权,比如免除徭役。
这些跟奴隶主的特权一样,都是在当时得到社会认可、有法可依的特权。
但如果这种文人跟普通人一样被随意处置,那文人就会觉得这个时代是乱世。
在更加文明的时代,接吻就枪杀、怀孕就强制流产,这些也是破坏了法律这个社会认可规矩的行为。
这也是人民认为的乱世。
人民看不懂好坏,只能看出什么时候是乱世,什么时候是盛世。
政府放任特权存在、审判机关纵容特权存在、特权横行人人自危的时期,便是人民眼中的乱世。
那些公平的、创造盛世的政府值得赞颂,那些特权横行的、创造乱世的政府则应该受到惩罚。
这不是人民的错,所以不该人民去承担。”
“我懂你的意思了。
你把人民和政府这两个抽象的宏观概念分离出来了,主体判断依据似乎是以‘变革’为节点。
道路从平常到改变,是变革期,这段时间人民没有大规模反抗便是认同。
此时路线选择如果出现错误,那么人民便脱不开责任,需要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
之后延续改变的平常期,再出现不影响道路变化的小波动便是公权力所有者的责任,也就是政府的责任。
你对这个关键节点的判断依据是人民反抗时号召力度的上限吗?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既然你能看出来我这个理论中关键节点的存在,似乎也不太需要我再多做说明了吧。
依据的当然是人民反抗时的目标。
面对特权阶级问题时,人民的想法是非常朴素的打倒压迫他们的特权拥有者。
面对路线选择问题时,人民反抗的则是当时的领导者,以改朝换代为目标进行抗争。
虽然更多时候都是追求‘换代’的秩序拥护者为大多数,比如有点脱离群众的清朝谭嗣同那批维新志士。
无论他们有多脱离群众,但最后他们确实也激发了很多人的爱国精神。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清朝那所谓的‘康乾盛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