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是京城所有童生们又喜又惧的日子,既喜于多年苦读,能否再上一个台阶就看今日了,惧的原因也正是如此。
正华门下的喜榜前一早就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些个会做生意的小贩,在不远处的葳蕤大树下,早早圈了块地,摆上了桌椅,卖起了茶点。
“这位小兄弟,如果不介意的话,可否拼个桌?”一位瞧着正值弱冠的青年端着份茶点指着周言谦身边的空位客气询问着。
“请便。”周言谦点点头,身子往旁边移了移,给别人空出点位置。
“你再过来一点呀,人多,挤一挤不当事的。”沈代玥说着就要把他往身边拽一拽,俩人之间明明还空着许多,他偏偏要离得那样远。
周言谦被沈代玥当面点名,他也只能假意挪了挪,看似是挪了位置,实际屁股还在原地,甚至还可能比之前还离得远些。
自从那天去叫他起床后,他就一直如此,不如以往那样和气了,若是有时不小心拉到他的手了,就跟被针刺了似的,实在是搞不懂。
搞不懂便不想再懂,沈代玥气呼呼地乜了他一眼,低头喝茶去了。
“二位感情真好!”那位青年坐下后向二人行了个礼,自我介绍起来,“小生夏孟良,京城西郊人士,这位小兄弟也是今年的院试考生吧?请问怎么称呼?”
“小弟周言谦,的确是今年的考生。”周言谦实则不愿与人多做攀谈,奈何来人彬彬有礼的,自己也只能耐着性子言简意赅地回答,望赶紧打发了他,安静一会儿。
有些人大概天生就是自来熟的,见周言谨回答了他,立马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从他是第几次来考,和上次差了多少个名次。
到后来说到他父亲新纳的小妾跟一个马夫跑了,最后说到他隔壁人家的小叔子和嫂子私通,就在周围人都竖着耳朵等待下文时,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少爷!”来人是一个小书童,瞧着十岁出点头的样子,似是跑得累极了,一只手扶着桌角直喘着粗气,“可算追上您了。”
“你来得正好,”夏孟良从盘子里随手挑了两果子塞他手里,“你身形灵活,去前面的人缝里挤进去,看看你家少爷今年能上榜吗?”
那书童刚要走,又被唤住:“等下,再帮这位小兄弟也看着点,周言谦!”话音刚落,书童三下两下就扒拉着人群没影了。
他家少爷将这个任务交给他果然是有原因的,起初还有人觉得叫这么点大的小书童去挤那乌泱泱的人群,实在是太丧良心了,现在一瞧这小少爷倒挺知人善用的啊!
“然后呢?”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出来了,有人附和:“是呀!所以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可始终听不到了,因为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敲锣打鼓声,这是张贴红榜的人来了,方才还一心想听八卦的人全都起身涌了过去,想要抢先一睹为快。
“孟良兄日后倒是很适合去御史台谋职。”周言谦很是公允地向夏孟良建议,毕竟他是真没见过哪个人能将邻里八方的消息打探地这样灵通的,
“噗嗤!”沈代玥一个没忍住,偷偷捂着嘴低头憋笑,谦哥儿倒是有所长进啊,这么多年书没白读,比桥口那个王二婆子说话好听多了。抬眼悄悄看向夏孟良,生怕他听后不开心,要是将人惹恼了就不好了。
谁知那夏梦良却是两眼放光,双手拍桌而起,激动地上前一把抓住了周言谦,“还是周弟懂我呀,你我虽初次见面,却一见如故,不若就此结拜做异姓兄弟如何?”
周言谦被他拽住了胳膊正别扭着难受,又要想着如何委婉地拒绝他,一时也是焦头烂额,后悔得紧,与这样性情豪放的人相处还真是耗心费力啊!
“周言谦是哪位?”“没听说过!”.....人群中传来一阵阵讨论声,原来红榜已贴上去,排在前头的人早已看到了榜单,不过问起周言谦的名字又是如何?
“哎!这位兄台怎么了?何故如此?”任何新消息对夏孟良来说都是诱饵,他很快顾不得这边,追着那边问道。
“你不知道啊?那周言谦是头名!”
如同旱地一道惊雷,夏孟良惊讶地嘴巴半天没合拢,再回头一看,刚刚还坐在那边的俩人已没了身影。不由后悔地想要扇自己一巴掌:你当人家是和你一样好吃喝享乐寻八卦的兄弟?人家是三十个秀才中的头名!
沈代玥在听到别人议论周言谦的名字时就坐不住了,等不得前头围观的人散去了,费劲地扒拉着拥挤的人潮,想要挤到前面去一探究竟。
身边一道坚实的臂膀帮他拦住了人潮,一点一点护送她到最前面。“晚点再看也无妨啊,挤伤了怎么办?”
沈代玥不搭理他,踮着脚朝红榜上张望着,头三名的名字是特地瞄粗了的,打眼就能瞧见。
“你看到了没有,你在榜首哎!”沈代玥激动地不知做什么好,只能兴奋地在原地直跳。
“只要能入了这榜就行,排名第几又何妨?”
“咦?厉新今年也考了吗?他也进了,第....”沈代玥用手虚点着,从后往前数着,“第二十七名。”
“好了好了,既然看完了我们回去吧!”周言谦见他还在榜上挨个儿点着,看是否还有其他熟人的名字,脸色不由得变得不耐起来,在一边直催促她回家。
“被你一打岔我都忘记看到哪儿了?”沈代玥一把甩掉他伸过来的胳膊,重新一列列挨个儿看着,“刚刚那位孟大哥也在榜哎,他的名次要好些,第十五名。”
才跟人家说了几句话就叫人家大哥了,“是,那他是能进御史台收集八卦去了。还有其他认识的大哥吗?”
“嗯,是没了。”沈代玥将榜单又扫了个遍,才意犹未尽地往回走,嘴里还在叨叨着
“等会儿要去给诗姐姐报信,岑姐姐那边也要说一声,前两天她还尤为关照,一有好消息要跟她讲。”
“哦,词姐姐也不知到哪儿了?信捎不过去。还有姨母那边你也要亲自修封书信去吧!”
俩人就这样并肩在路边走着,大多数时间都是沈代玥在说,他在听,偶尔也回应几声。
暑气快过了,偶有几声蝉鸣倔强地在树梢奏鸣,树影婆娑,枝叶间不断有光透过缝隙照下来,点缀在俩人的身上以及前行的路上。
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午后,却是周言谦始终铭记在心的一段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