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里漫步于双福街河畔还是很惬意的。春日的晚风还夹杂着些许寒意意,恰到好处地冲散了少年满腔燥意。
“我们要不回去吧,好好道个歉。”沈代玥想起临行时回眸瞧见邵秀宛难看的脸色,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回去作甚?依我看,现在回去了也还是吵,还不如暂时分开冷静过了再作商议。”周言谦不以为意,今日之事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还以为自己一直掩饰得很好。
一轮皎月隐在轻云之中,时不时向水面洒下些许月华。湖面的水汽受晚间寒气的束缚,乖乖在河面聚拢成纱,绵延起伏笼罩遍野。
微微夜风中沈代玥拉过他的右手就着微弱的月色仔细端详着,帕子已经粘在了伤口上,幸好口子不算深,已经没有流血了。
“下次别再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了,你说这手万一伤到了以后写不了字了怎么办?”说完才意识到今日之后周言谦恐怕再也不能科考了,不由暗骂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连忙悄悄抬头打量他的神色。
周言谦却满不在乎地笑了,一脸的释然,“现在我终于能光明正大做回自己了不是吗?”他顺势拉住沈代玥的手,少女纤细的手指柔软而光滑,轻轻扣住便瞬间填满了心头那些遗憾而隐秘的缝隙,“冒籍之事本就不光彩,与其那样每日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这样来得磊落些。”
世间的路有千万条,在衙门的一夜周言谦已经想得明明白白的,之前背负着家人的期盼走上一条违心之路,本就忐忑不安,仿佛一韧利剑悬于头顶。如今既有机会走上正途,又怎能不算是因祸得福呢?
“那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呢?”
所以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啊,断了科举这条路,竟也想不到什么其他体面又实惠的差事,总不能跟着他们沈家做最下等的商人吧!
“就跟着你啊!”“嗯?”
“跟着你一起赚银子啊!”
荒唐!沈代玥怒了,一把甩掉他的手。他好歹去那些达官贵人家试试看能不能混口饭吃,再不济去衙门混个什么师爷做着也可以的,哪能自甘下贱从商呢?“我们挣的银子不够你用的吗?需要你去挣?若是叫姨母知道了不得难受死!
“难道你们希望我一辈子都躲在你们身后,做一个没有担当没有责任的弱者吗?”自从家中出事,所有人都还当他是那个金贵的公子哥,竭力将自己护在他们残破的羽翼之下,他总有一天要站在他们前面,也为他们遮风挡雨不是吗?“难不成你希望我成为像我父亲那样的人?”
沈代玥很少听他主动谈起他父亲,一时间倒是很诧异,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平日里大家都不会去揭那块伤疤,默契地当那人不存在。
“年少时我想要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成为百姓们的依靠,造福一方水土。”周言谦苦笑一声,这些话自己听来都觉得可笑,“后来我希望科考入仕,抓尽我父亲那样的人,为全天下的百姓造福。”
他说这话时,周围一片寂静,没有虫鸣鸟啼,没有风儿摇曳,话音一出又立刻消弭,就像从未说出口的心声,叫人听不清遗憾。
“那现在呢?”沈代玥心中隐隐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却还是耐心等着他的答案。
“现在我发现,我也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既然逃不过命运,那便顺应。”周言谦重新握住她的手,抓得紧紧的,再也不给她机会挣脱。“既然我只能做一个普通人,那我就只管顾好我的小家就成,我负责赚银子养家,你只管负责花...”
“谁跟你小家大家了?”沈代玥立马嗔道,羞得又要甩手走人,但奈何手被他握得紧紧的,刚要挣脱却被他反手揽入怀中。
半张脸贴在他坚实有力的胸膛,鼻尖是若隐若现的清冷香气,他的胸膛微微震动,耳侧传来他闷闷的声音,“等我,姨母现在肯定舍不得将你托付给一无所有的我,等我赚到足够银子的时候,你能和我一起组建一个新家吗?”
在姨母眼中,他最好的选择是早已京城扎下根的名门望族,有人脉有财富,将来有岳丈家带着,不愁没有飞黄腾达的机会。
而沈代玥最好的选择大概是似岑家般的富足人家,她有相貌,又通些生意经,嫁过去等生了孩子站稳脚跟,也不愁没有好日子过。
唯有他们两个在一起才是最烂的一把牌,放着好好的阳关道不走,偏要挤那根晃荡狭窄的独木桥。
沈代玥迟迟没有回答,周言谦心中如悬钟漏了一拍似的,一阵心慌,连忙低头瞧她。
“愿意,我说我愿意。”朦胧的月色中,沈代玥的脸上划过一粒晶莹的泪珠,她点着头回答,眼中却蓄满了泪水,正争先恐后地朝眼眶外溢出,珍珠断线般,一颗又一颗。
可这时候周言谦已经不在乎什么答案了,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姑娘哭了,而他却手足无措,脑子一热低头吻上了滚烫的泪水,而后顺着一腔热意覆上了一抹红唇。
他的唇瓣覆上的那一刻,沈代玥的脑中似霎那间绽满了烟花,全然忘记了呼吸,紧张地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裳。
“咱们又不是第一次了,表姐你怎么还这么紧张。”低沉而暗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压抑的尾音轻轻扫过他的耳垂,丝毫不复他平日里的端庄自持,激得沈代玥浑身发软,差点沉溺在他编织的情网之中。
“哪...”沈代玥好不容易提了口气刚要反驳,却被面前蓄谋已久的人逮住了机会,继续吻住,灵巧的唇舌直接深入,攻城略池。
身侧的河面的水雾也好似被人拨乱了心弦,轻轻飘摇四散,慢慢攀附上一对火热的身躯,与汗水起伏交融,又被轻风慰藉抚平。
心灵安处,自是吾之所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