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这一场秋雨下了整整七日,像是要将那些被掩盖在光鲜之下的污秽冲刷干净,涤荡出一片清明。
七日之内,太子一党无数官员被清出朝局,元气大伤。
在丞相的授意下,三皇子秦墨的人迅速被举荐提拔,与太子一方呈现分庭抗礼之势。
那些参与舞弊的官员落网,被判秋后问斩,家财充公举家流放。
那一天,李兰亭在城郊的绿竹林下,撑伞站了一个下午。
那里立着一块碑,是她兄长李兰序的。
她曾以为,要想为兄长沉冤昭雪,恐怕得穷尽一生。
如今看来,还好遇上了离桑,让她少走了不知多少弯路。
李兰亭冒着雨,在李兰序的墓前祭酒三杯。
第一杯,敬他洗刷冤屈,此后清白分明,不再受他人诟病。
第二杯,敬兄长多年以来,待她恩义如山。
这第三杯,便是告别。
敬过往,迎新生。
……
雨停后的第二日,便是国医府开馆的日子。
好在开办之事先前就准备得差不多了,即便连日大雨,也没误了开馆的吉日。
国医府开办当日,京中难得的盛况。
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既有身着华服的达官显贵,也有布衣打扮的寻常百姓。
街旁的道路挤满行人,围观这个除了太医署,大盛正式开办的官方第一医学府。
国医府的大门前,两只威风凛凛的狮子雕塑旁挂着长长的红绸,鞭炮声震耳欲聋,五彩的纸屑随着烟雾漫天飞舞,落满了周围的地面。
离桑一身白绿相间的服饰,玉冠长裙,描眉点唇,妆容端庄秀雅。
站在国医府前手握红绸,像极了画中济世救人的神女。
鞭炮声后,便是吉时。
离桑剪开红绸,周围鼓乐声响,带动下方群众震天的欢呼声。
陆延骁今日特意抽出时间来参与国医府的开馆大典,见证离桑人生之中重要的一日。
他带着一队金吾卫站在稍远些的地方,有些怔愣的宽阔高大的大台阶之上。
此刻的她如此光彩夺目,受万人敬仰爱戴,让他生出一种非常遥远的距离感。
又或者,他与离桑的距离,从来就没有多近。
可一想到这样万人瞩目的女子,是他的妻子,心中又有一股说不出的得意。
拓跋因比他离得近,他就站在人堆里,混入热闹之中,却又格外显眼。
今日的离桑比试岗大会的时候,更耀眼夺目。
他想,离桑这样的姑娘,就该受万人敬仰。
不染凡尘,不耽情爱。
成婚这事,是这个京城给她最大的束缚和败笔,特别是所嫁非良人,更是她的污点。
他轻声开口,暗自呢喃。
“神女不该有污点的,离桑。”
声音太小,被淹没在周围喧闹的人声里。
一场秋雨一场寒,下过这场雨后,秋日彻底收敛了余热。
有风吹过,后方身着甲胄的陆延骁蓦然感受到一股凉意,说不出的冷。
而离桑,没注意到那边的陆延骁,也没有在意这边的拓跋因。
她今天很忙,不仅要忙着接待道贺的来宾,还要忙着招收学生。
人群中走来两道人影,俱是衣着考究,气度斐然。
一个芝兰玉树,谦逊温良。
一个玉带锦袍,贵气不凡。
身后跟着一群随从,抬着厚重的贺礼前来道喜。
“三殿下,二哥,你们怎么来了?”
“快请进。”
离桑上前相迎,含笑将两人迎进去。
离宽轻哼一声,笑道,“怎么,不欢迎你二哥哥?”
秦墨同样笑着开口,“国医府创立,实乃利国利民的大事,本殿焉能缺席?”
边上立刻有人应和,“是啊,以前要从医,只能自小送到医堂,日积月累的跟着大夫学。”
“如今不一样了,有了这国医府啊,就能如同上学堂一般,直接自主报名,接受国医正统的医学规训!”
“听说这国医府中学费十分亲民,哪怕是家境贫寒的孩子,只要对医术有热忱、有天赋,都能进来求学。”
一位身着儒衫的中年男子满脸感慨,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期许。
“如此一来,往后大盛的百姓,看病就医可就更有盼头了!”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称是,看向离桑的目光中满是感激与钦佩。
秦墨则点出另一条无人提及的重点,“不仅如此,国医府开办女学,女子也可入学就医,此举更是为天下女子谋生立命开辟一条坦途。”
离桑淡笑颔首,谦逊地道:“全仰仗陛下开明,贵妃娘娘心善。”
“若非她请旨建府,也不会有今日盛景。”
离宽走上前,轻轻拍了拍离桑的肩膀,眼中满是兄长的骄傲:“我离家能出你这样一个女儿,当真是祖上积福。”
说着,他示意随从将贺礼抬上前,“这是二哥特意为你准备的,愿国医府蒸蒸日上,造福更多百姓。”
离桑看着那琳琅满目的贺礼,其中不乏珍贵的医书古籍、稀有的药材,心中暖意涌动:“多谢二哥。”
这些礼物对国医府而言,都是意义非凡。
秦墨也笑着递上礼单:“这是本殿的一点心意,希望能为国医府添砖加瓦。”
离桑一一收了,简单聊过几句,便让红霞带着进去休息了。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三皇子的目光都往楼上瞥了好几眼了,离桑要是再不知道他是来看谁的,就真有点没眼见了。
开馆仪式结束后,早有准备的学子便开始报名。
同样的两张书桌,男子这边大排长龙,女子那边却只见零星几人。
这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离桑心中还是有几分微叹。
并非女子不想从医,为自己谋一条好的出路。
但她们大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真正有远见,送女儿来学医的父母,则更是少之又少。
李兰亭安排完一切,总算有了短暂的闲暇,便见离桑看着女席那边敛眸深思,上前几步走到她身边。
“大人,能走出这一步已经很不易了。”
“急不得,我们慢慢来吧。”
她说的我们,不止是她与离桑,更是泛指所有有心从医,却暂时被困囿的姑娘。
只要国医府能将女大夫的名声打响出去,终有一日,这世道会对女医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