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内,翻墙进门的四人横向排排站。
沈夫人气闷的坐在沙发上。
往左,看看白灵筠,乖巧听话的儿子舍不得说一句。
往右,瞧瞧钱书怡,受惊兔子似的大侄女张不开口。
再瞅瞅景牧之,虽然是她看着长大的,可毕竟还不是一家人,她这个做姨母的没法教育别家孩子。
瞄来瞄去,也就剩个沈啸楼能让她教训几句出出气。
腰一叉,眼一瞪。
“你说说你,再过两个月就过二十三岁生日了,这么大的人,倒还学会翻墙了?”
沈啸楼挨了沈夫人的训斥,不辩解也不吭声,目不斜视,坦荡磊落的跟他没关系似的。
沈夫人气没撒出去不说,反倒气上加气了!
白灵筠摸了摸鼻子,弱弱举手。
“娘……”
“你别替他说话。”
沈夫人说着,将白灵筠按坐到沙发上,手上没注意,劲儿用的大了点。
屁股冷不防陷进沙发里,胀痛令他忍不住绷直腰板,皱起眉头。
沈夫人瞧见了,距离沙发最近的钱书怡也瞧见了。
钱小姑娘歪着脑袋,一脸疑惑。
“筠哥你翻墙受伤了吗?”
白灵筠尴尬的恨不得扒开地缝钻进去。
“额……嗯……就……不小心、不小心磕了一下。”
钱书怡不疑有他,乖乖点了下脑袋。
心里则对比夸赞起她的牧之哥哥,同样是翻墙,一点没磕着碰着自己,牧之哥可真厉害。
钱书怡不懂,沈夫人还能不明白?
脸色愈发难看,狠狠瞪了沈啸楼一眼。
这儿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不行她也努努力,再生个新儿子得了。
白灵筠心虚极了,今天真不怪沈啸楼,是他一时头脑发热,拉着人犯浑。
“娘,其实是我……”
“母亲教训的是,儿子知错了!”沈啸楼抢在白灵筠前面,主动低头认错。
沈夫人瞪了他一眼又一眼,错都认了,她再不好说什么。
隔空点了儿子两下,无奈摇头作罢。
恰好这时沈老爷回来了,同他一道回来的,还有先前留在江宁处理家中事务的黎叔。
“哟?这是干嘛呢?嗯?牧之也在啊?”
景牧之恭敬问沈老爷好,抬眼看了看低头绞手指的钱书怡。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有些话不妨先行说开了。
再度向沈老爷和沈夫人抱拳鞠躬。
“二位长辈在上,晚辈不敢有所隐瞒,小子倾慕书怡妹妹已久,自相逢之始,一颦一笑深植吾心,如今我虽不敢称功成名就,却也在一方天地之下小有建树,家中薄有资产,足以支撑门户。恳请二老应允,允我以三书六礼,聘书怡为妻,自此执手相伴,许她一生安稳,不负所托。”
这回轮到白灵筠“哇喔”了,日前他才发觉景夫人对钱书怡的喜爱有些暧昧不明,这会景牧之上来就打直球,直接求娶了啊。
悄悄起身挪到沈啸楼身边,小拇指贴着裤线勾住他的手指。
该说不说,老男人好会啊,竟然有点好嗑呢?
沈啸楼握住白灵筠的手,不太满意的侧头眯眼。
他会?我不会吗?
白灵筠一怔。
啊?这也要比一下吗?
随即想到当日沈啸楼提着的那缸腊八蒜。
……他会吗?
沈啸楼收回目光,越发看景牧之这个老男人不顺眼了。
钱书怡低着头,一张脸红的跟苹果似的,沈夫人打眼一瞧心里就明白了,抬头给沈老爷使了个眼色。
沈老爷微微颔首,清了两下嗓子。
“哎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人生在世能遇一段良缘自是幸事,只是现在都讲究自由恋爱,不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这些老家伙可做不了主。”
言外之意就是,景牧之他再倾心,也得人家当事人点头同意才行。
景牧之身为一方军阀,现如今却十分有世家公子气派的向钱书怡双手抱拳作了揖。
“书怡妹妹,口头上的承诺如无根之萍。”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信封。
“这里面是我名下所有财产清单,若你愿意,我便以全部身家求娶于你,若你不愿,这份清单今日也转赠于你,日后作为你出嫁傍身的添妆。”
哇靠!大手笔啊!
白灵筠看着景牧之手中的信封,眼睛都亮了。
他们好歹是合作伙伴,方方面面自然是要了解打探一番的。
景牧之的生母是景部长第一任妻子,家中虽无甚权势,但在东四盟一带也是名流豪绅之家,可惜红颜薄命,他母亲生下景牧之没多久便病逝了。
而他的母家人口又十分凋零,除了生母留下的丰厚嫁妆外,他外祖家也唯剩景牧之这么一棵独苗继承家业财产。
老男人一出手就是四个二带俩王的豪横天牌,还不管钱书怡嫁不嫁他,都是要给的。
嫁了,一生无忧,比肩富埒王侯。
不嫁,资产转赠,予其金穴银山。
一番操作下来,白灵筠再度对景牧之刮目相看。
老男人,不,成熟男人,大方!局气!有格局!
不看身家财产,端看今日钱书怡偷偷摸摸从后院翻墙回来,也知她是愿意嫁给景牧之的。
但两姓结姻,不仅仅是儿女情长,尤其钱家大爷、夫人,以及钱书怡的姨娘均未在场,沈老爷和沈夫人不能代替其父母做下决定。
于是便约定待到中秋,钱家三位长辈进京与老爷子团聚时再行当面商议。
有了这句话,景、钱两家结亲之事基本算是七七八八板上钉钉了。
晚上回到房间,白灵筠十分郑重的对沈啸楼说:“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我们不好再老男人、老男人的叫人家景司令。”
沈啸楼脱掉上衣,闻言挑了挑眉。
“哦,不叫老男人叫什么?”
白灵筠扒拉手指数着,“绅士、暖男、靠谱先生、谦谦君子……嗳?你干嘛?”
称呼没汇总完,沈啸楼回身将人扛在肩上,扔到床上。
上半身衣着整齐,下半身不挂寸缕。
沈啸楼将白灵筠逼进床头与墙壁之间,一下重过一下。
“绅士?”
“暖男?”
“靠谱先生?”
“谦谦君子?”
手上不轻不重掐着他的脖子。
“宝贝,还有什么称呼?嗯?”
逼仄的空间,挟制的身体,白灵筠视线涣散,呼吸困难。
“没、没有了……”
沈啸楼面上没有表情,虽然知道白灵筠没有其他意思,只是纯纯的出于对金钱的喜爱本能,但他就是很不高兴。
“沈啸楼……”
白灵筠反手想要抓住身后的人。
“抱抱我……”
良久,到底还是不忍心。
沈啸楼叹了口气,贴上去,从背后将人抱进怀里。
白灵筠偏头亲吻他潮湿的鬓角,轻声安抚着醋意爆发的黑豹子。
“我爱别人兜里的钱,但只爱你这个人,不要不开心。”
沈啸楼细密的吻落在白灵筠肩头,语气里有些不满,有些委屈。
“爱我,也爱我的钱。”
白灵筠笑起来,这个人较起真儿来是毫无逻辑。
坑别人兜里的钱不香吗?
迟迟等不到回答,沈啸楼在白灵筠肩头重重咬了一口。
又重复一遍,“爱我,也爱我的钱。”
白灵筠被咬的痛哼,“好好好,爱你,爱钱。”
“是我的钱!”
沈啸楼掐着手中的腰肢,凶狠又固执的强调重点。
白灵筠额头抵在墙壁上,软软的附和。
“你的,都是你的……”
……
钱摆州的动作很快,磋商、砍价、签合同,三整天没用上,就与伏尔铿公司定下了最新款舰艇。
除此之外,还通过伏尔铿公司搭上了一条军火线。
经过多方核实考察,确认没问题后又采购了一批枪炮弹药。
看着账面上又支出去一大笔钱,钱摆州心绞痛的厉害。
挣钱犹如针挑土,花钱好似水推沙。
这一枪一炮都要靠高价进口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八爷!”
钱摆州还没哀嚎完,白灵筠又又又来了!
哐当,脑袋往班台上一歪。
“八爷已死,大事招魂,小事烧纸。”
白灵筠背着手走进来,拿出一张薄薄的纸在钱摆州眼前晃了晃。
“哎呀,那好吧,看来奉天兵工厂这张枪炮清单我只能烧给您过目了啊。”
唰!滋啦!
衣料摩擦桌面和椅子在瓷砖上挪动的声音同时响起。
钱摆州激动的直起身,一个猛虎扑食,将白灵筠手中的清单抢过来。
上面密密麻麻罗列了十几行。
枪械类的有:盒子炮、马匣子、短杆步、花机关、直把子、老黄牛。
炮类就更齐全了,小到平射炮、迫击炮,大到加农炮、榴弹炮。
除此之外,还有仿造出来的山炮、野炮、高射炮,各种型号应有尽有。
钱摆州一介商贾出身,虽没上过战场打过仗,但眼下国民政府暂未单独设立对外贸易部门,且中央银行具有直隶特殊性,目前大量的采购工作都由央行全权负责。
又因国民政府成立时间较短,中央银行的组织架构并不完善,说是宛京分行,其实再往上已经没有更高级别的机构了,所谓宛京分行即代表了中央银行本部。
而钱摆州的分管工作中就包括了对外采购,所以他对当下通用的各型号枪炮颇为熟悉。
看清单的功夫,白灵筠自顾自给自己沏茶倒水,比进自己办公室还自在。
喝了口钱八爷珍藏的云梦碧螺春,入口回甘透着股兰花香,不比大总统给的龙井差。
钱摆州反复看了两遍清单,确认自己没眼花。
咽了咽口水,问:“你这是……买的,还是造的?”
白灵筠吹着茶杯上的热气,“造的啊,奉天兵工厂日夜赶工,造出来的第一批。”
钱摆州有点不敢相信,指着清单上的“直把子”。
“不是我生性多疑,你这个‘直把子’是个什么东西?”
听着就不咋地的样子。
白灵筠瞄了一眼,放下茶杯。
“哦,你等等。”
清单是今早刚送来的,他只大概扫了一眼就先来钱摆州这分享好消息了,具体注解还没来得及细看。
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对照索引找到“直把子”那页的详细介绍。
“这是仿照脚盆国明宫十一式轻机枪做的,不过有一些地方做了改进,将原本的左侧式弹斗改为右侧,向右侧倾斜枪托改为非倾斜,改良后的机枪变成了垂直枪托,所以设计师给他起名为‘直把子’。”
钱摆州摸摸脸颊,被“听着就不咋地”的名字打脸了。
“那这个呢,‘花机关’又是啥?”
“花机关……”
白灵筠翻着注解册子,“有了,是魏玛国警用迈瑟冲锋枪,看,这还有照片呢。”
钱摆州看了一眼,确实跟他先前采购的迈瑟冲一模一样。
放下清单,面上有些纠结。
“我小小的建议一下奥。”
“嗯。”白灵筠点着脑袋,“你建呗。”
钱摆州:……非得少说那一个“议”字是吧?
重新端起茶杯滋溜滋溜喝着茶,半天没等到钱摆州的建议,白灵筠抬眼催促他。
“你建啊。”
钱摆州咬了咬牙,出钱的是爹,他忍了!
然后,嘴一瓢……
“我建啊……啊呸!”
白灵筠捧着茶杯笑的肩膀直抖,被奉天兵工厂用钱似泼,花钱如飞刺痛的心脏在钱摆州这终于得到一丝丝慰藉。
同样被金流如注的花钱速度刺激到的钱副行长,自然能感同身受白灵筠的痛处,难兄难弟的,倒也不跟他一般见识。
重新捋顺了口条。
“我建议啊,你们那奉天兵工厂,实在不行,请个专门起名的大师呢?”
白灵筠拿起注解册子翻起来,除了清单上已经一大批生产的枪炮外,里面还有些正在制造中的。
什么“天地红”、“敌人怕”、“大洋鼓”、“撕布机”,只看索引页上的名字根本不知道对应的是哪种武器。
“我觉得挺好的。”
摸着册子上一张张的样品照片,白灵筠眼底有些发热。
“不管是独创,还是仿造,这一枪一炮都是我们自己生产出来的。”
吸了吸鼻子,抬起头。
“以后咱们做大做强做出口了,让那些洋人卷着舌头叫我们华国特色的名字,多酷呢!”
钱摆州歪着脖子设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噗哧笑出声。
向来温文儒雅的钱八爷爽的爆了句粗口。
“妈的,是挺特么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