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国有令》一出,之前还热热闹闹的江南大案瞬间就没人关注了,相比关系到每一个人切身利益的土地问题,消失几十家世族、死一群无良地主算个屁啊!
这一切说起来简单,但实际执行起来可就难了,毕竟那是在和几年前来的传统做对抗。
所以武从文才会把柳谦益调过来,对方早在第一次北伐时,就已经开始主持涿、易两州的土地改革了,虽说只是最简单潦草的分田,却也比其他人有经验的多,接受能力也要高得多。
和柳谦益一起南下的,还有大批梁山学院毕业的年轻士子,这些人汇合了一直在各地巡演的文工团,从临安周边开始,一个村一个村的宣讲、做工作,一个县一个县的逐步铺开。
过程不算顺利,却也没有出现太大的乱子。
一是因为经过两轮清洗,长江以南,尤其是两浙路的地方豪强差不多都死绝了,这就失去了最大的阻力。
二是老百姓刚从均田政策里受了益,对朝廷的信任和拥护空前高涨,能静下心来听政策宣讲。
三是李师师的文工团立了大功,作用甚至远远超过了护卫的军队和柳谦益带领的执行团队。
华夏的老百姓最善良、最讲理,只要给他们讲清楚了新法令并不是要从他们手中抢夺土地,只是为了杜绝土地兼并,绝大部分人都会真心实意的拥护。
因为曾经发生在自己或者亲戚朋友、左邻右舍身上的那些悲剧,让他们心里最清楚土地兼并的危害。
想明白了道理就会发现,不就是把手里原本的地契换成承包证书吗?一样永远不会作废,一样能传子传女,有啥区别?
对一个农耕民族来说,只要不是到了实在活不下去的地步,谁会舍得卖房卖地!
真当老百姓傻啊?就为了埋个去世的先人,或者为了娶个媳妇,就会不顾将来的把全家都变成了佃户甚至荫户?
唯一一个无法抵抗的生病风险,不是也有朝廷管了吗?虽然钱给的不算多,可想想自己家里那几亩地,就算卖了也就这个数了!
......
除了柳谦益,已经须发斑白的李马粪也带着一大帮徒子徒孙到了江南。
武从文亲自牵头,临安史家串联作保,两浙路叫得上名号的富户齐聚一堂。
这些还能好好活着的江南富户都是聪明人,在第一次均田时就和史家一样,主动放弃了手中超标的土地,所以这次江南大案的风波并没有波及到他们。
可这并不代表这些人心里没有怨气。
古代受限于生产力,土地就是唯一能保值的资产,所有人赚了钱后的第一反应就是买房子置地,无论世家大族还是普通百姓,区别只是有没有那个能力而已。
几代人辛苦积攒的家业一夜之间就飞了,不怨恨怎么可能?
可这些人也不敢反抗,贾家那样的千年世家都他妈灰飞烟灭了,自己这小卡拉米哪敢他娘的大声喘气儿!
说白了就是敢怒不敢言。
接到新皇邀请之后,大部分人都是既疑惑又忐忑,荣幸也有,可说实话不多!
怎么着?小的地也交了、家也败了,还不够?这是非要把人往死里逼吗?
聚会的地点还是选择在江南贡院主殿一楼,临安城里也就这里的地方够大,这处造成几十万颗人头落地的“邪恶”发源地,今天张灯结彩。
大武朝六位中将之一、皇帝陛下的贴身护卫、忠义将军陈二狗的夫人庞春梅亲自掌总,武从文和几个老婆身边的丫鬟侍女全体上阵,让每一位来宾真真切切的体验了一把啥叫皇家待遇!
众人落座,这才有心思打量现场布置。
只见大堂正中有一个高台,上面铺着的大红地毯一直连接到不远处的一扇独立屏风。
大堂四周也是一圈稍矮的屏风,其后人影绰绰,看着倒不像是埋伏的刀斧手......
“黄老爷,这......这阵仗,你说是咱们这种人能享受得起的吗?”
一个白乎乎的胖子收回目光,用手捅了捅身边同伴,捂着嘴话都有点儿说不利索。
和他的长相身材形成鲜明对比的黄震庭是个清瘦老者,也一直在那坐立不安,好像屁股底下的椅面长了钉子,被他这么一说更加烦躁,没好气的同样用手挡着嘴回道:“有啥想法你就直说,别说那有的没的!”
白胖子姓吴,名叫吴万全,被怼后更慌了,“我......我就是心里没底,你看......你看这架势不会是鸿门宴吧?”
黄震庭也被他这话说得激灵一下,定了定心神骂道:“别他娘的自己吓唬自己,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值得陛下费那事吗?要宰你,还他娘的你用得着设鸿门宴?!”
吴万全被怼了丝毫也不生气,反倒安心了不少,老黄的话有道理。
可他心里还是不托底,继续捂着嘴嘟囔:“你说咱......咱们的地可都老实上交了啊!不会......不会连......连城里的铺子也要收吧?真......真要那样......一大家子可怎么活啊!”
黄震庭被他聒噪得烦躁,深吸口气再次稳了稳心神,仿佛在劝也好像是在安慰自己,“不至于!我看今天来的各种买卖都有,这要是都给收了,城里还有铺子吗?老百姓咋办?”
吴万全不但没被说服,还冲对方翻了翻白眼,“感情你是不急是吧?也是,你家是开酒楼的,再怎么闹腾也总有人下馆子,我做的可是布匹生意,真论起来也算大宗,这朝廷说收也就收了啊!”
话说别人的痛苦就是自己的快乐源泉,黄震庭被他这句说得心头舒畅,终于认真琢磨起吴万全的情况来,半晌后沉吟道:“我看朝廷真要是收,也不是收你城里的那些店铺,八成是看上你家乡下的织坊了。”
吴万全浑身打了个冷颤,脸色更白了,仿佛在给自己打气般嚷道:“苏州府开织坊的又不止我一家,比我家规模大的大有人在,凭啥就盯上我了?哼!就是欺负老实人!”
黄震庭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赶紧去捂他的嘴,口中急道:“你可小点儿声吧!不知道祸从口出吗?自己找死别他妈连累老子!”
现场像他俩这样窃窃私语的不在少数,好一片愁云惨淡。
唉声叹气间,一身儒袍的史浩不知何时走上了堂中高台,开口前下意识先向二楼望了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