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报来自涑水对岸。
涑水对岸的汉军,打出了一面新的旗帜,乃窦建德的将旗。窦建德遣兵五千,攻对岸的唐军营垒,攻了半天,攻不进去,唐军坚守如山,箭矢如雨,汉军士气渐衰,反被唐军逆袭获败。
柴静再次进言:“窦建德本称霸冀北,为李善道所擒。他对李善道,何止不会有忠心可言,定怀有怨仇,料其部也必士气低落。故其攻我南岸营,无功反败。是其不足多虑。而虞乡最新军报,李善道今日督军攻城,攻已多半日,仍旧未克,城守犹坚。将军,对岸之敌既已不足虑,李善道攻虞乡不下,其众之骄躁也已明证,我军北击之机,正当其时。不可再作迟疑。”
实打实地说,柴静分析得不错。
特别对窦建德的分析,很有道理。窦建德不是李善道的嫡系,相反,原先还是李善道的敌手,被擒后丢失了自己的地盘,从“人主”变成了“人臣”,不得不俯首称臣,心怀怨恨,部下士气不振,是常理中事。这样一来,涑水对岸的汉军的确也就不足为虑。
而又只要对岸的汉军,对蒲坂的唐军大营造不成威胁,姜宝谊、李仲文部兵计近两万,独孤怀恩可最起码出兵万余,两下合力,三万余众,李善道在虞乡之众,根据情报,不到两万步骑,在兵力上已是不及唐军联兵,则北与姜宝谊、李仲文联兵,共击李善道部亦就可行了。
独孤怀恩思前想后,虑之再三,决定作出:“留兵五千,看住蒲坂城内的尧君素部;分兵千人,增援对岸我营,令固守营垒,阻住窦建德部渡水即可;余众俺亲率之,明日疾趋虞乡,与姜宝谊、李仲文两部合围李善道!传令姜、李,限期两日内南下至虞乡,与俺会师。”
军令下达各部。
选好了留守之部,以韦义节、元仲文为将。增援之部兵少,千人而已,当日调出。余下主力,当晚犒赏备战,次日拂晓,独孤怀恩、柴静等引率步骑万余,出营北上,直指虞乡。
……
蒲坂城头。
尧君素凭栏远眺,见唐军主力北去,沉吟良久,顾与王行本等从将说道:“前日遣吏出城,贼兵围困甚严,未能得出。今其主力北向,城围稍懈,或有机可乘。可再选勇壮之士,今晚垂篮下城,潜出城外,探查清楚到底北边出现了什么变故!以便我军随机应策。”
王行本等将应诺。
蒲坂、虞乡、桑泉,这片南北不过二百里,东西百余里的狭长地带上,战云密布,三方势力犬牙交错,勾心斗角,随着独孤怀恩的终於北上出兵,就像拉开的弓弦,局势愈发山雨欲来。
……
李善道展开家书,显露出徐兰娟秀的笔迹。
“郎君如晤:姊畏风怯暑。孙真人为拟食补方:茯苓三钱、白术并莲心,佐以梅子青煎作汤。妾晨起采带露桑叶,与药同贮绿釉瓮,呈姊服用,用后稍安。
“近观院中花草日盛,蜂蝶翩跹,遥想中条云淡,涑水荷香。新麦将熟,,郎君征战在途,恐生暑瘴,妾以薄荷叶渍纱,夹衬袍甲,或可稍解郁蒸。裹儿偶得并头莲,欣喜奉妾,供於佛前。悠悠我心,唯望狼烟早靖,候郎君归日。纸短情长,伏乞珍重。妾兰谨书。”
信中的“姊”,指的是卢氏。卢氏是正妻,时下妾室称正妻,正式尊称是夫人、大家,但私下里,依《礼记?内则》所云之“娣姒相礼如姊”,通常以“姊”相称。至於孙真人,系投附李善道的河北地界的有名僧道之一,自称早年跟着名医巢元方学过医术,后来出家为道。
看罢徐兰的家书,李善道将军务先放到一边,提笔给她回书。军务紧张,没有时间多写,他只写了一句:“秋月如盘时,缓缓归矣。”亲手封缄,给了信使,令送呈徐兰。
信使辞拜离去,李善道将心收回,抿了口茶汤,转看帐中诸人,继续刚才的军议。
“说到哪里了?”
屈突通应道:“回大王的话,刚说到刘武周已拔榆次,分兵围晋阳,主力向西河郡。”
榆次,位处在太原郡治晋阳的东边,是晋阳的外围重地。西河郡,如前所述,在太原郡的西南边,与太原郡接壤。刘武周兵出雁门以后,进战的情况也比较顺利,先是攻下了太原郡北境的汾阳、盂两县,继而於日前攻下了榆次,但对晋阳城,他没有跟着展开围攻,而是过晋阳南下,攻向太原郡南部的太谷、文水、祁等县,以及西河郡与太原郡接壤的平遥县。
李善道点了点头,想起了适才在说的内容,说道:“李元吉,一个孺子,纨绔膏粱,不通兵事,其在太原,唯以游猎为业,听说他装载罗网的车子就三十多辆,并尝自言,‘宁三天不食,不能一天不猎’,并纵容亲从劫掠百姓。果如我料,刘武周兵马一下,他束手无策。晋阳城坚,守卒众多,刘武周现还不敢直接围攻晋阳,然用不了多久,晋阳必为刘武周得之!
“晋阳一下,太原、西河、离石等郡,就再无唐军主力可挡刘武周。其用兵若速,上党、临汾、龙泉等郡,也将为其所用。到时,我军可就白来河东一趟了!诸位,独孤怀恩总算是已中我计,出兵北上,至迟明日可达虞乡县南。这一仗,君等务必竭勇,须当一战将其尽歼!”
面对刘武周的大军南下,李元吉不但束手无策,还搞出了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操作。
军报报称,他令他素来不喜的车骑将军张达引步卒百余,出营迎击,以试刘武周部的虚实。——试敌虚实,这没毛病,可问题是他居然只给张达了百余步卒的兵力!刘武周南下之众,三万步骑之多,百余步卒能去试出什么?摆明了让张达送死。张达又不是傻子,固请不行,李元吉世家贵公子,骄横惯了,不讲道理,逼迫张达,强行将其遣出。
一战而张达带出的百余步卒尽没。
张达愤怒之下,因降了刘武周,於是引领刘武周攻陷了榆次。却李建成、李世民皆有其父之风,文武兼资,真也不知这李元吉怎会这般蠢货。晋阳,刘武周虽尚未攻,已然是岌岌可危!
李元吉的愚蠢,其实也出乎了李善道的预料。
李善道知道李元吉孺子之流,今年他才十五六岁,难堪大任,肯定抵不住刘武周,然亦未料到其荒唐至此。他要不强遣张达,榆次与晋阳犄角相应,两座县城相隔才四五十里,互相支援方便,太原城中有万余唐军驻扎,刘武周短时间内,这两座城,他还真都打不下来。
结果李元吉搞出这么个神仙操作,非今使榆次失守,晋阳陷入孤立,并且晋阳守卒可以设想得到,现必军心惶惶,——有这么个不讲道理、骄横无知的少年上司,谁还愿意卖命?
可以说,李元吉这是在帮助刘武周。
刘武周现在的心情,李善道也可以设想得到,定是大喜过望。
可刘武周一高兴,李善道面临的形势就麻烦了。
原先以为,李元吉再无用,仗着晋阳坚城,总能阻住刘武周南下一段时日,如今却因李元吉的荒唐决策,晋阳危在旦夕,刘武周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能尽得河东北部诸郡了!
李善道因而必须速战速决,在最短的时间内,赶紧把独孤怀恩等部消灭。否则,此次攻打河东,还真就像他说的,将会是白来一趟,出现最坏的结局,给刘武周做了一桌好饭。
屈突通眉头紧锁,说道:“李元吉之无能,出人度外。刘武周连克连捷,士气大振,晋阳唐军因李元吉之昏聩,军心则势涣散,将自乱也,待刘武周拔除晋阳南边之太原诸县后,还攻晋阳,此城纵坚,难以守之。诚如大王所言,我军是须当速战速决,尽快歼灭独孤怀恩等部!唯有如此,才不致河东北部、中部诸郡悉为刘武周得!敢问大王,歼灭独孤怀恩之策可已定?”
“我意便按早前我等议定之策。以王君廓、王须达两部,阻击姜宝谊、李仲文部,以我精锐正面迎击独孤怀恩部!为使独孤怀恩部能够得以尽歼,分兵一部,抄其后路。”
屈突通沉吟说道:“大王,臣有一议。”
“公请说。”
屈突通说道:“虞乡、蒲坂相近,若单只分兵一部,抄独孤怀恩部后路,恐难成大功。分兵的如果多了,不利於我精锐正面进击;分兵的少了,倘使独孤怀恩全力突围,或许不易将其众尽数留下。要不要改一下战术?我军预在虞乡城东设伏,当与独孤怀恩部接战后,我军先佯败东撤而走,诱其追击,然后等其众过虞乡,离蒲坂稍远,中我伏后,再将之歼灭?”
李善道下到帐中,俯看沙盘上的虞乡周边地理,沉思片刻,说道:“公之计策甚妙,却是虞乡以东,多平原,没有适合伏兵的地方啊。公以为,何处可以伏兵?”
「2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