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个时辰后,梳洗完毕,用过早膳的两人相携登上了入宫的马车。
“还气着呢?”
马车内,林惜瞧着脸上仍有些羞恼之色的长孙砚,忍不住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拧了一把。
“谁气了?你……莫要将我的妆容弄花了。”
长孙砚嗔了她一眼,本想说几句硬气的话,可一转念,却又想到了方才观澜的那句“恃宠而骄”,不由得便觉得自己似乎的确表现得过于矫情了,只能有些悻悻然地转了话头。
“我家夫郎天生丽质,便是不施粉黛也清新动人,又何惧妆容残损呢?”
林惜伸手拉住他,细细端详了片刻,而后笑着道:“观澜那话虽初听着有些不着调,但在我听来却是欢喜得很。”
“你有何欢喜的?要我说都怪我平日里将他们宠坏了,才由得他们这样打趣我。”长孙砚一听她这样说,顿时便有些不乐意了,使了使力,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你瞧瞧,放在他们身上都清楚的道理,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反而钻牛角尖了?”察觉到他的动作,林惜不松反紧,拉着他的手便将人搂到了怀里。
“什么?”长孙砚被她这话说得越发迷糊了。
“因着你的宠爱,他们才敢以奴仆之身打趣主子,而因着我的喜爱,你才会‘恃宠而骄’,在新婚第二日便朝着我发脾气。”
“这两者虽不尽相同,但却都有共通之处,那便是这个‘恃宠而骄’之人对身后之人有着全然的信赖,知晓他不会因着自己的所作所为而生气恼怒。”
“人人只道长孙家大郎君端庄持重,乃是京城郎君的典范,宜室宜家的魁首,与你初见之时,我亦是这样想的。”
“可后来与你定亲,日久相处下来,我方才知晓,你不是那庙中无欲无求的观音,抛开那些世人家诸于你身上的虚名来看,你也不过是个肉体凡胎的凡人。”
“你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喜怒哀乐,逝者如斯夫,往事暗沉,我并无溯回的本领,亦不能大言不惭地要求你忘却前尘。”
“可往后的日子里,我却不想与你一生都只做那相敬如宾,白首如新的俗世妻夫,你如今在我面前会哭会笑,会羞赧无措,会恼怒生气,如此鲜活的模样,怎能不叫我心生欢喜呢?”
她神情专注而温柔,长孙砚不由自主地便陷进了她满是认真之色的眸中,一时间心中心潮涌动,久久说不出话来。
虽他从未在人前表现出来,可在三皇女府的那三年时光,到底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是不是我做得再好一些,再完美一些,我就不会成为王朝第一个被厌弃的皇女夫,整个京城的笑柄呢?”在与万俟长歌和离后的那几日,每每午夜梦回之际,他都曾这样问过自己。
因此即使是在与林惜定亲过后,林惜曾多次向他直白而热烈地表明过心意,可在激情退却过后,他还是会时不时地陷入自我怀疑,在见不到林惜的日子里忧虑难安。
可如今眼前这人却牵着他的手告诉他,你不必做那如皎皎明月,可望而不可即,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的长孙家大郎君,在我面前你尽可哭闹撒娇泼,恃宠而骄,因为我爱的便是最真实而鲜活的你。
长孙润石因着往事而时常忧虑,怕再次被抛弃,因此即使他极度渴望与心爱之人亲密无间,却又忍不住频繁向对方确认心意。
而恰好,林惜此人虽面上冷得生人勿近,但面对心爱之人时,却有总也用不完的耐心,还长了一张惯会说甜言蜜语的嘴。
就在长孙砚有些鼻头发酸,想要说些什么来回应林惜的时候,马车却已经停了下来。
“大人,夫郎,咱们到了。”
“好了,咱们恃宠而骄的林夫郎,宫门到了,让小的扶您下车吧。”
林惜伸手在他鼻尖轻轻刮了一下,低低笑了声,朝着长孙砚伸出了手。
长孙砚低头看向她带着薄茧的掌心,忽而轻笑出声,脸上再无丝毫忸怩之色,伸手覆了上去,与她十指纠缠。
金明殿内,郦帝神色不明地打量着跪在座下的妻夫二人,在目光扫到低眉敛目的林惜身上之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原本有些微拧的眉头松动了些,扬了扬眉,朗声道。
“起来吧,你妻夫二人昨日新婚,定然辛苦,何苦这么早便进宫来,朕不是允了怜青你半旬假吗?”
“陛下仁德,体恤臣新婚燕尔,但臣却不敢娇纵恣肆,有负皇恩,且若不是陛下赐婚,哪会有臣妻夫二人今日,怜青感念陛下恩德,故而早早进宫谢恩。”
“陛下的大恩,臣铭记于心,往后定当愈发勤勉,不负陛下厚望,以点滴之功回报陛下厚爱,唯愿陛下福寿绵长,龙体安康。”
跪在她身后半步的长孙砚听着林惜说着感恩话,心中微微有些惊讶。
京城百官皆言林司寇深得陛下信重,可如今他瞧着郦帝似乎对林惜并无不同,且林惜对郦帝的态度也恭敬得近乎谄媚了,全然不像是她平日里那副冷肃的模样。
可他心中虽有些疑惑,但面上却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低垂着眉眼,做出一副妻唱夫随的柔顺模样。
林惜这话说得谄媚,但郦帝听了却很高兴,面色彻底缓和了下来,扬了扬手道。
“你倒是个知恩的,别跪着了,长苒,赐座。”
女官应了是,没一会儿便着人搬来了椅子,林惜二人再次谢恩,这才在郦帝催促的语气里坐下了。
因着长孙砚曾是自家女婿,如今又成了自己信重的臣子之夫,虽这桩亲事是自己赐下的,但郦帝到底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因此只简单问了他两句便招手叫来了宫人。
“让宫人领你去凤君宫中吧,他早就念叨着你了。”
长孙砚知道他这是和林惜还有其他事要说,便恭敬应了是,而后便随着宫人离开了。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外,郦帝这才转头看向座下的林惜,脸上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如此,你便算如愿了吧?”
“多谢陛下成全,臣此生已然无憾了。”林惜自座上站起来,一掀袍角,再度跪了下去,脸上满是感激之色。
“你倒是无憾了,就是不知道若他知晓自己此生都没了子嗣的指望,会不会怨朕赐下了这桩亲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