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琦的决策无疑是正确的,毁了沙狼军的攻城器械,今晚的战斗,镇西军虽然死伤惨重,但绝对是一场胜利。
只不过,这些攻城器械乃是富都满心头的宝贝疙瘩。
镇西军一暴露出攻击攻城器械的意图,富都满便立马察觉,当即便火速调动人手保护攻城器械。
于是,双方便在存放攻城器械的地方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五部联军离着战场不到半里的地方,沿着西河走廊拐上一个弯,就能抵达战场。
十几万人分成一个个的队列,静静地等在夜色当中,像一只只沉默的庞然凶兽。
半里外的喊杀声、惨叫声、呼救声,清晰入耳,但他们俱是一动不动,静静地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间。
因为沙狼军的全力保护,贺琦率领的镇西军在付出不菲的代价后,只损毁了少部分的攻城器械。
眼见事不可为,贺琦便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但是,沙狼军今晚吃了一个闷亏,尽管顶住了五部联军和镇西军的袭击,但伤亡绝对在万人以上,还损失了不少的攻城器械。遭受如此大的损失,沙狼军哪里肯轻易放镇西军退去,富都满立马指挥军队衔尾追杀。
不过,富都满没敢全力追赶,因为他一直警惕着最先袭营的五部联军。
五部联军发动袭击的时候,只动用了一万余人,来回几个冲锋将沙狼军的营地冲得七零八落之后,便有序地撤退,直至全部退走,最后派出两千余全副武装的精锐与镇西军对沙狼军进行夹击。
派出更多的人袭营,当然能给沙狼军造成更大的伤害。但是,西河走廊虽然宽阔,容纳也有限度,一万人冲锋,刚刚好。
对于五部联军而言,真正的战斗在后头,一开始得留着力藏着力,同时也能迷惑沙狼军。
镇西军退往断河关,富都满一边调动军队追杀,一边点齐人马,准备去探查老营,有人能从营地后面袭击过来,老营很可能凶多吉少。
只是,富都满还没有布置完毕,轰隆隆的马蹄声便从老营的方向传了过来。
漆黑的夜色当中,如同潮水一般的骑军沿着西河走廊奔涌而来,五部联军的真正攻击发动了。
富都满大惊失色,连忙将追赶镇西军的军队调动回来,集结队伍,并摆成了防御阵型迎战。
如同潮水一般的五部联军很快便和沙狼军的防御阵型撞击到了一起。
铁与铁的交击,铁与肉的碰撞,只会开出刺眼刺鼻的血花。
沙狼军现在已经只剩了五万不到,五部联军的数量是他们的三倍。
但是,面对五部联军的冲击,五万摆成防御阵型的沙狼军形如浪涛中的礁石,一动不动。尽管伤亡不断,但前面的人刚刚倒下来,后面的人立马补了上来,稳稳地维持着阵型不乱。
同时,在沙狼军的军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的时候,五部联军同样也有伤亡,而且伤亡并不比沙狼军小出太多。
萧北梦远远地看着数量悬殊的两支军队的碰撞,对沙狼军的强悍有了一个更清晰的认识。
他知道,即便沙狼军的人数处于劣势,而且,方才经历了惨烈的战斗,五部联军想要将沙狼军吃下,估摸也要付出不菲的代价。
不过,萧北梦和石观雨一开始就没打算将沙狼军给吃掉。
五部联军分成一个又一个的冲锋方阵,前面的方阵穿过了沙狼军的营地后,并没有掉头包抄,而是直奔断河关的方向。
同时,五部联军的冲锋方阵并没有铺满整条走廊,而是刻意留出一个缺口。
围师必阙。
萧北梦和石观雨不想和沙狼军拼个两败俱伤,便不能将他们逼到绝路上,得给他们留出一条突围的生路。不然,一旦他们置之死地而后生,拼死一战,五部联军的伤亡只会更大。
五部联军的冲锋方阵,一个接一个地从黑暗中奔涌而出,仿佛无穷无尽。
富都满实在是想不到,漠北之地,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一支庞大且强大的军队。
眼看着五部联军的冲锋接连不断,眼前又有一条突围的生路,富都满以及沙狼军的将士们俱是内心纠结挣扎,想要撤走,又担心那条突围的路是一个陷阱。
一旦有了犹豫,军心自然不稳,眼瞅着军士们在五部联军源源不断的冲击之下,开始露出了颓势,又看到五部联军在冲击过去十几个攻击方阵后,剩下的方阵不再继续奔向断河关,而是调转马头,要对沙狼军进行包抄,富都满终于做出了决定,并立马下令。
随即,沙狼军的阵型迅速做出了调整,前队继续抵御五部联军的冲锋,后队则是快速向着五部联军留出的通道移动,开始突围。
眼见沙狼军开始撤退,而且离着五部联军的冲锋方阵不过一丈多远。
五部联军向着断河关的方向冲锋,沙狼军则是朝着老营的方向撤退,对向而行,互不干扰,就像两条对向奔涌的河流。
只不过,五部联军的河流远比沙狼军的河流宽阔。石观雨留给沙狼军的突围通道并不宽敞,沙狼军想要想全部撤走,需要一些时间。
对于撤退的沙狼军,五部联军在石观雨的严令下,始终不去管他们,只管冲击还在坚守的沙狼军。
随着越来越多的沙狼军突围出去,还在坚守防御的沙狼军越来越少,军心也开始动摇起来。
当富都满在一干忠心部下的护卫下,也撤退出重围后,剩下的沙狼军已经明显没有了多少的斗志。
于是,一直在远处观战的石观雨大手一挥,立马下达了新的命令。
随即,五部联军迅速做出反应,第一时间堵住了沙狼军撤退的通道,将剩下的沙狼军围成了一个铁桶。
没了士气的沙狼军,再如何勇武,面对几倍于己的敌人,也逃不脱一个被屠杀殆尽的结局。
沙狼军败局已定,石观雨正在指挥五部联军对包围圈之中的沙狼军进行的围剿。
而在断河关之下,贺琦以及他的三万余部属们则心如死灰。
前面,断河关的城门紧紧关闭,城头之上,楚岳和数千孤行者们拉弓不停,每一箭射出,就会有镇西军的军士应声倒毙。
贺琦带出去的这些镇西军,因为要兵贵神速地去袭击沙狼军,多是轻装简行。
没有攻城器械,没有护盾,面对着先前只嫌城墙不够高、不够厚,现在却觉得太高太厚的断河关,面对个个都是神箭手的孤行者,三万余镇西军发起了数次冲锋,结果只能一次次地败退,并扔下一地的尸体。
而在他们的身后,一个个骑兵方阵接连出现,将他们的后路堵得死死的。
前路不通,后路被阻,贺琦和三万镇西军已经走到绝境。
不过,贺琦还没打算放弃,他不再让部下们攻城,而是让他们列成进攻阵型,准备与身后的五部联军殊死一搏。
正在这个时候,身后骑兵方阵当中,有一骑缓缓走出,他中等身材,背上背着一柄阔刀。
“完颜天弓!”
冯碧峰一眼就将完颜天弓给认了出来。
贺琦知晓对方是完颜天弓后,脸色更加难看了起来,怒声道:“完颜天弓,黑沙帝国大举进犯,你们慕容部不与我们联手应对外敌,反倒进攻我断河关,你就不怕被天下人戳脊梁骨么?”
完颜天弓冷声一笑,“联手应对外敌?你们天顺皇朝何时把我们漠北人当过自家人?现在和我谈联手,不觉得讽刺么?
被天下人戳脊梁骨,你也敢说这句话?赤焰军北上支援定北城,被黑沙帝国数支军队围攻,败退断河关,你贺琦做了什么?关门紧闭,不放赤焰军过关。若是天下人要戳脊梁骨,恐怕得先戳你,戳断你们镇西军的脊梁骨!”
贺琦被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稍作沉默后,冷声道:“完颜天弓,你知道断河关的重要性么,你今日占我断河关,你知道后果么?你将使得天顺西境,中部各州,甚至南寒,陷入绝境!你们漠北三部将和当年的漠北楚家一样,成为全天下的罪人!”
“你扣大帽子的手法,还真是一套套的。”
完颜天弓嘴角高翘,“我当然知道断河关的重要性,正是因为它太过重要,我便不能让它继续留在你们镇西军这群缩头乌龟的手里,白瞎了这么一座雄关!
贺琦,本尊不想再跟你说废话了,赶紧投降吧。”
“投降?”
贺琦哈哈一笑,继而高声地、近乎吼叫地说道:“我们镇西军从来都是宁愿站着死,绝不会跪着生!”
“听起来慷慨激昂的,怎么听在本尊的耳朵里,只觉一阵阵的恶心反胃呢?”
完颜天弓的脸上尽是浓浓的嘲讽之色,继而冷声道:“镇西军听好了,放下武器投降,本尊便放你们一条生路,若是冥顽不灵,死路一条!”
说到这里,他双目逼视着贺琦,“我再问你一遍,降还是不降?”
这一次,完颜天弓的话音中运用了刀气,声音清晰地传遍断河关上下,震得人耳膜一阵刺痛。
正在这个时候,站在贺琦身边,一直静立不动、没有说话的冯碧峰突然动了。
不动则已,动若奔雷。
只见,一眨眼之间,冯碧峰便闪出十数丈的距离,瞬间出现在了完颜天弓的面前。
擒贼先擒王,要化解当下的绝境,唯有先擒下完颜天弓。
不过,完颜天弓如今已经是成名高手,完全可以与老一辈的绝顶高手扳手腕子。
冯碧峰不敢有半分的大意,在道破完颜天弓的名字之后,他便第一时间向贺琦传音,让他吸引完颜天弓的注意力,自己则准备对完颜天弓进行偷袭,务求一击将完颜天弓擒拿。
眼见冯碧峰近在眼前,完颜天弓却是端坐在马背之上,一动不动。
对于完颜天弓的反应,冯碧峰自然意外,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伸手成爪,缭绕着黑气的枯瘦右手闪电般地向着完颜天弓抓去。
正在这个时候,一道身影闪身而至,一拳轰向了冯碧峰的手掌。
只听嘭的一声,冯碧峰闷声倒射而回,一直倒射出半丈远,才稳住身形。
而急闪而来的人却是稳稳地站在原地,神情淡然平静,正是易了容的萧北梦。
此际漠北军的冤屈还没有洗刷,萧北梦还不宜暴露身份,免得招惹到不必要的麻烦。
冯碧峰落地之后,满眼惊讶且警惕地盯着萧北梦,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方才的这一拳,萧北梦只动用了肉身的力量。
光凭肉身力量,战力被可以媲美法象境元修,冯碧峰搜遍记忆,也实在猜不到萧北梦的身份。
不过,在看到一缕缕的黑气顺着萧北梦的拳头钻进了他的身体后,冯碧峰冷笑一声:“阁下的肉身之强,令老夫佩服,但是,你肉身再强,也抵挡不住老夫的毒。
可惜了,要修炼出如此强悍的肉身,你肯定花费了不少的年月,吃了足够多的苦,但却没有等到扬名立万,便要葬身在此处。”
说到这里,他不再理会萧北梦,而后把目光投向了完颜天弓,“完颜天弓,给老夫一个薄面,让老夫带走少主。”
眼见擒拿完颜天弓无望,冯碧峰立马改变了策略。
冯碧峰虽然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但是,身在数万人的包围之中,又有完颜天弓和萧北梦在场,他没有把握带着贺琦全身而退。
面对冯碧峰的问话,完颜天弓只给他了一声冷笑。
冯碧峰感受到了蔑视,当即愤怒不已,“完颜天弓,老夫是在跟你商量,而不是请求。你若是不肯善了,那老夫便先把话撂在这里,只要少主有个什么闪失,老夫今日拼去性命,要也将你斩杀!”
“你不是对贺家忠心么,不是想要救贺琦么,那我就给你一条路:你自裁在当场,贺琦便可以活。”萧北梦淡淡出声。
冯碧峰先是一愣,继而冷声骂道:“你一个无名之辈,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你现在中了老夫的毒,小命难保,还在这里大放厥词。”
“看来,你所谓的忠心,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到了紧要的关头,还不是舍不得自己的这条老命?”
萧北梦嘲讽一笑,而后将手举到面前,戏谑地说道:“你的毒很厉害么?”
说话之时,他缓缓摊开手掌,只见,一缕缕的黑气从他的手心冒出,而后在他的手掌上翻滚旋转,正是冯碧峰方才打入萧北梦体内的毒气,此时竟是被萧北梦给悉数逼了出来。
如今,萧北梦的体魄经由悟道神树和嫁天丹的改造之后,更上一层楼,先前使得他无计可施的毒,已经奈何不了他。
“天下的第六的断魂手冯碧峰,靠的就是双手之上的毒气,但今日一见,这毒气也不过如此,实在令人失望。”萧北梦微微一笑,大手轻挥,手中的毒气便四散开来,很快消散在天地间。
冯碧峰脸色大变,他的一身本事,主要集中在这毒气之上,若是没了这毒气,不说天下第六,能混进天下前十都够呛。
如今,萧北梦居然不惧他的毒气,这让他震惊的同时,心中也升起了惧意,还有退意。
他刚才已经见识过了萧北梦的体魄,很清楚地知道,萧北梦不惧自己的毒气,凭着一双肉拳就要让自己疲于应付,更别说旁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完颜天弓。
想要以个人武力扭转局面的打算落空,冯碧峰也不敢奢望还能带着贺琦脱身,他现在在考虑自己的安危。
冯碧峰跟了贺雄飞四十多年,忠心肯定是有的,但是,为了救贺琦搭上自己的命,他肯定做不到。
而且断河关已经丢了,西境贺家即将衰落,他也得为自己另谋出路。
贺琦此际也是脸色难看,如今身陷重围之中,冯碧峰乃是他最后的希望,但是,仅仅是一位名不见经传、容貌普通的年轻男子出场,冯碧峰便明显地落了下方,这使得他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冯老,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你赶紧走吧,不要管我。”贺琦见到冯碧峰眼神闪烁,便连忙高喊出声,并且还对着冯碧峰露出了一个笑容。
听到贺琦的话,冯碧峰心中的最有一丝犹豫顿时消失不见,同时御空而起,就要独自离去。
看到冯碧峰的动作,贺琦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贺琦这些年的确有了很大的改变,但变的只是表象。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改变一个人的内心,谈何容易。
当年,萧北梦在断河关上从贺琦的身上拔下了玄丝衣,这对贺琦而言,是奇耻大辱。
因为要洗刷耻辱,他才做出这些表明的改变,而其内心,仍旧自私懦弱。
他不想丢掉断河关,但更不想丢掉自己的小命。
不久之前,贺琦在断河关的城头之上与冯碧峰说起悬天崖的定榜战,是在打感情牌,目的是希望冯碧峰在关键时刻不要丢下自己。
但是,也不知道冯碧峰是没有领会到贺琦的“深情流露”,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关键时刻一到,冯碧峰走得真叫一个果断,没有半分的拖泥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