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俊铖摊着手等了一阵,却没人回话,王夫之依旧是淡淡的笑着吃吃喝喝,似乎对这些事漠不关心,身边的壮汉见侯俊铖的视线看来,赶忙低下头吃喝起来,大多数的士子则是面面相觑、一脸茫然,有些人早已停了筷,紧锁的双眉清晰的表现出他们在绞尽脑汁的思索着,可眼中泛起的迷茫色彩,又昭示着他们的一头雾水、毫无头绪。
“对于这些情况,红营内部搞过一次‘问计于野’,诸位应该也在我们的军报上看到过…….”侯俊铖环视了众人一圈,倒也没有强要逼他们出主意的意思,继续说道:“我们把问题写清楚、写明白,写在报纸和布告之上,在集市、村寨、城镇之中都派人宣传,鼓励所有人,无论士农工商、无论男女老幼,都来帮红营出主意,这也算是发动百姓的力量吧。”
“到现在红营也确实总结了一些法子,首先,村寨农户竞争压价存在的原因,在于农村产品、粮食的生产相对分散,农户面对工坊、商行这一类城镇寡头收购商户没有议价能力,所以关键是要把村寨农户变成一个整体。”
“以往红营的合作社,在乡间只进行引导生产,政策扶持,组织和管理护路队、骡马队、运输队,协助红营在村寨中的移风易俗和社会改造等等,并没有直接参与到商贸交易之中,村寨农户在红营兴办的集市或其他地方交易商贸,基本还是自己贸易,除了和部队还有四海商行的交易,才会有合作社参与进来统购统销。”
“这种情况主要还是因为以前红营治下的大额交易,只有部队的需求和四海商行的外贸,其他的集市什么的,商贸规模相对还是比较小的,农户自己参与便已经足够,但如今形势发生了变化,所以我们就准备将合作社统购统销的范围进一步扩大到城镇和村寨之间。”
“由此将数个村寨形成一个集体进行对外商贸和交易,不再让农户个人面多城镇工坊和商铺做买卖,而是参考之前合作社与四海商行、部队的商贸模式,统一定价之后再与城镇进行交易,城镇周边的粮食等农产品都是一个价格,且只有一个或很少的几个购买对象之时,自然也就没有压价的空间了。”
“而且,红营还可以通过农村的合作社和城镇中的四海商行和各种行会组织进行统筹,城镇和村寨之间进行产业分工,将城镇工坊里需要早期粗加工的中间件交由合作社里的工人完成和生产,然后再送入工坊之中进行加工。”
“如果这种模式可以维持下去,便既可以解决失业问题,也能增加城镇规模化工坊的产能,日后城镇工坊扩张,也能直接从合作社的乡间工坊里抽选相对熟练的工人进行培养。”
“红营之所以能战胜满清,是因为红营在资源的生产和利用上远甚于满清,而之所以有这个能力,是因为红营有意识的在对经济基础进行改造,在村寨之中如此,在城镇之中同样也是如此。”
“只有粮食的问题,现在还没有一个好的办法,要解决粮食的问题,要么就只能等有什么新的肥料和增产办法,要么就只能走出去获得更多的田地生产粮食,要么就像江南一样从外部采购。”
“好在江西的工商业发展也需要时间,粮食问题还可以协调统筹,仅靠江西一省自己解决,我们还有时间去想办法……”侯俊铖顿了顿,无奈的苦笑一声:“生产力的发展就是会带来各种各样的问题,一招不慎,便是动荡混乱,咱们也只能小心翼翼的走钢丝。”
“可没有生产力的发展,社会改造就是空中楼阁,而生产力发展导致的失业,是因为新的生产力关系出现了,百姓们要适应新的生产关系,就需要进行引导和教育,生产关系转变过快,会导致大量的失业,过慢又会导致阶层固化和贫富差距。”
“即便生产力发展了,老百姓的生活质量也没有什么本质的提升,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保持稳定有序的发展才是关键,红营就必须在其中做到推动和调节统筹的作用。”
侯俊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那些“生产力”,“生产关系”之类的名词,让那些饱读诗书、又有从政经历的士人都听得一头雾水,有些人眼中止不住的泛着恐惧的光芒,手指都不由自主的攥紧了。
数十年的寒窗苦读、数年的政事磨砺,满怀信心的到了江西,却发觉自己以往的所学和经历毫无作用,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社会和事物,让他们怎么能不迷茫、不打心底的恐惧?
但侯俊铖似乎也没有给他们细细解释的意思,只是直接下了个结论:“清廷做不到这一点,甚至完全没有对生产力统筹调节和推动的意识,其所谓革新自救,财税钱粮方面的改革占了大部分的篇幅,但细细分析,终究还是老一套的东西,并没有涉及到经济基础的根本问题。”
“所以清廷的开源节流,只会更加残酷的盘剥百姓,而不对经济基础进行改革、不推动生产力的发展,清廷即便占着富裕的江南和大半个天下,也一定会被我们这只占着大部分江西的红营远远甩开的。”
“我们在发展,就一定会遇到数不胜数、令人头疼不已的问题,这些问题折磨着我们,却也锻炼着我们,让我们的干部、战士、治下士农工商各个阶层的百姓们,都在其中渐渐的磨练出迥异于旧有社会的能力、水平、标准和眼界,这些变革持续下去,江西会是一个和中国其他地区完全不同的社会!”
“这便是红营的社会改造!清廷喊着变革自救,但他们终究只是在旧有的制度和社会上缝缝补补而已,我红营说要改造社会,那就要从最最底层的方面进行改造,形成一个迥异于历朝历代的新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