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王少甫的时候,王少甫同样也在看她。
他的宁宁。
小气到从不肯入他梦的宁宁。
这会儿,活生生立在面前。
置于袖间的手不受控制的发颤,他死死紧握成拳,竭力遏制扑过去的冲动,可心底的贪婪却从眼里爬了出来。
谢安宁吓了好大一跳,站的离床远远的,警惕道:“你神智可清醒了些?”
鲜活的容貌,熟悉的声音,让王少甫痛觉麻木的心脏绞着痛。
他喉间干渴至极,既想将人钳过来索吻,又怕把人惊跑了。
不能再惊扰她。
这两天,他受刺激太多,做了太多极端的事,怕是吓着她了。
他要更耐心点,
这么想着,他努力挤出一个和煦的笑,“我昨夜是不是吓着你了?”
这个笑,僵硬到让谢安宁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她眉头蹙的死紧,“你还在发疯?”
一夜之间…脱胎换骨…变了个人。
仿佛戴了一层面皮,连笑,都不会笑了。
王少甫闻言笑意僵住,缓缓收敛起来,一眼不眨的看着她,浓烈的贪欲再度溢出,“安宁,你靠近点好不好?”
“……”谢安宁简直心惊肉跳,面对这样的他,竟然莫名生出几分惧意。
“王少甫,”她深吸口气,认真道:“我过来是想跟你说清楚的,我一点也不想再跟你纠缠下去,请你也想开一点,咱们之间的的确确已经没有以后了。”
王少甫默不作声,眼眸浓黑发暗。
明明同床共枕十余年的枕边人,谢安宁却觉得面前男人过于陌生。
一点也看不穿,摸不透。
“如果…”她咽了咽口水,继续道:“如果你觉得我的行为让你颜面受损,我可以聊表歉意。”
昨夜她想过了,可能是她过于绝情,让他心有不甘逐渐扭曲了心智,这才不顾脸面几番纠缠。
没关系,只要能让他愿意放过自己,她可以退让一步,不尖酸讥讽他。
然而,王少甫闻言,眉眼都没有波动一下,依旧一眼不眨的看着她。
谢安宁没了耐心,“你到底想怎么样!”
别以为装疯子,她就会心软!
王少甫终于动了,他指着她旁边桌上的粥碗,道:“帮我递过来一下,我还未用膳。”
声音低沉,语气平静。
好似恢复了正常。
谢安宁瞥了眼没几分热气的粥,还未有动作,就听榻上的人又道:“咱们好好聊聊,你不是想好聚好散吗?等我用完膳,好好聊聊。”
话落,还有几分迟疑的谢安宁端起了粥碗走到榻边,递了过去。
王少甫笑了笑,双手接过粥碗,道了声:“坐吧。”
这一次,他笑的总算有了几分人样,没那么怪异。
言罢,也不管她,拿起汤勺喝了起来。
那双眼睛终于没在紧锁在身上,谢安宁几不可见的松了口气。
王少甫何其敏锐,自然捕捉到了。
他抬眸,里面是清晰可见的郑重之色,“别怕我啊安宁,我再疯,也绝对舍不得伤你的。”
哪怕,是自己死。
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谢安宁艰难的扯了扯唇,没有说话。
自和离后,两人之间难得气氛平和。
王少甫三两口用完粥,拿起一方帕子想要擦拭唇角,在看见帕子上面的并蒂莲时,动作顿住,爱惜的叠好,放在一旁。
谢安宁当然认出来,这是自个儿给绣的。
应该说,未回京前,他身上的小物件,基本上都是她包圆了。
衣裳什么的大件,作为当家主母,她没有那么多功夫去绣,但是鞋、袜、帕子、香囊、坠饰这些,她得了空就会绣上几个。
他用了十几年,之前也不见他如此爱惜,这会儿却装成多久没见过一样。
谢安宁心中腹诽,忍不住别开脸,眼不见为净。
而王少甫这边,妥善放好帕子一抬头,就看见她白玉似的脖颈上,几点浅浅红痕……
他身体蓦然一僵,瞬间降临的窒息感,让他如坠冰窖,四肢百骸都在发颤,面色更是惨白似鬼。
察觉身边人的不对劲,谢安宁回头,在他惊怒的目光下,感觉脖颈都被灼痛。
总算想到,昨夜……
她尴尬抬手,正要捂住脖颈,腕骨就被扣住。
王少甫手指颤抖,抚上那几朵红梅。
最后的一丝奢望,在此刻彻底消散。
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并不是气话。
她真的跟那个男人同床共枕,交颈缠绵。
“你…”谢安宁看着他死白的脸色,顾不上他的逾礼,“你别又吐血啊。”
短短两日,她都不记得这人吐了多少血。
这么个吐法,真的能不影响寿命吗?
谢安宁蹙眉,“何必非要跟自己过不去,你纳妾时,我也没像你这样要生要死的,王少甫,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咱们就这么好聚好散行么?”
纳妾…
王少甫想起那些妾,眸光隐颤,“对不起,我做了太多混账事,……让你这样疼过,对不起。”
他的手还在轻抚她颈侧红痕,口中却在致歉。
谢安宁抿唇,不可避免生出的酸楚之感让她有些不耐,“做都做了,说这些已经没必要了,如果你真觉得对不起我,就……”
“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打断她的话,小心的给她整好领口,“一次就好,行么安宁?”
“不行的,”谢安宁摇头,挥开他的手道:“我答应了石原卿,就不能三心二意,再跟你纠缠,……我要给他一个交代的。”
她带着其他男人留下的痕迹,告诉他,她答应了别人。
要给别人一个交代。
王少甫垂眸,“……想好了?安宁,我教过你的,不要在情绪上头时仓促做决定,你我和离才多久,你真的想好就他了?”
再度面对她移情石原卿这个事实,他没有前几次的心神崩溃,痛欲发狂。
神色平静不说,语气竟然称得上温和。
仿佛一个发自内心为她考虑的兄长。
谢安宁抿唇,点了点头,道:“想好了。”
王少甫久久没有说话。
一片静谧中,他往后靠了靠,脊背倚在床头找到了支撑点,才再度出声,“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为什么就是他?”
“之前那些理由,我一个都不信,”他淡淡道:“想好了再回答,给我一个死心的答案,我放你自由。”
自由…
这两个字,叫谢安宁当机立断道:“我喜欢他,真心喜欢他,这个理由够吗?”
“……够。”王少甫竟没动怒,而是只笑了笑。
“我来给你分析一下,”他道:“石原卿今年不到三十,他是不是告诉你,他等了你十余年,日后只有你一人,也愿意入赘为谢家婿?此生不再二心?”
“若你又想用那套男人善变的话来劝我那就省省吧,”
谢安宁拧眉,想到从前关于女儿选婿时,他的那些言论,忍不住道:“感情一事,拜你所赐让我明白人心的确善变,所以我管不了别人,只求问心无愧。”
“石原卿忠贞一日,我便能爱他一日,若他移情,我同样可以毫不犹豫抽身离开。”
这才是,她如今对待感情的观念。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样的念头,她再也没有了。
无论如何,她不嫁人,所以谈不上吃亏。
以石原卿的身份地位,愿意委身入赘,对她绝对是一颗赤忱真心。
而她也同样中意他。
既然如此,那么凭什么要因为怕他后续变心这样的飘渺原因选择不接受?
她才三十出头,决定和离归家撑门立户,就没打算后半辈子当个贞洁烈女,清心寡欲。
谢安宁道:“石原卿样样都好,我没有理由拒绝的。”
王少甫沉默了。
他发现,面前的人变了好多。
从前对感情容不得半粒沙子的姑娘,此刻选择进入一段新的感情,竟然已经做好了对方背离的准备。
——一切都是因为在他这里受了伤。
王少甫闭了闭眼,忍不住求她:“既然这样,不如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授予你致命把柄,若我再敢伤你心,你就杀了我可以吗?”
谢安宁摇头:“不可以。”
“……为什么?”王少甫道:“是我伤你太狠,让你不敢再回头,还是别的原因?”
为什么…
他这么聪明,居然想不到为什么。
谢安宁深吸口气,妥善压制住讥嘲的念头,坦然道:“都有,我怕了你,也怕了你们王家,说真的王少甫,如果能重回年少时期,我不会选择嫁给你。”
“我也是,”王少甫握住她的手腕,附和道:“如果能重回年少时期,我不会迎娶你进王家。”
意料之外的话,让谢安宁面露惊愕。
王少甫看着她的眼睛,笑了笑,“从一开始,就应该我入赘的,让你进王家,是我此生最大的失策。”
枉他自负聪明绝顶,竟然看不出来他的安宁跟王家有多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