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多么希望自己听错,可当他与宋熹之那毫无温度的视线碰撞时,只觉得浑身像是坠入了冰窖,四周是铺天盖地的绝望。
贺云策的声音,在一瞬间变得嘶哑:“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宋熹之缓缓垂了垂眸,对着他扯了扯嘴角:“我跟你有着同样的经历,我们都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记忆。”
她的声音很平静,并没有带着滔天的恨意,可一字一句,就像是在将贺云策抽筋剥骨:
“把我囚禁在院子里的人,从来不是你的兄长,而是你,贺云策。我日日夜夜的梦魇是你,你的兄长比你好一万倍。”
贺云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逆流了。
他的身体僵硬,沉重,甚至无法操控,于是直直的就摔到了地上去。
宋熹之缓缓起身,一步步往贺云策逼近,她说出的话语让贺云策近乎窒息:“你自私、恶毒、愚昧,你没有良心。”
“有时候我在想,你不孕不育,却儿孙绕膝,你重活一世,却一败涂地,是不是因为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想要惩罚你,让你认清自己啊?”
贺云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心碎绝望到无以复加,他急促的喘息着,望着宋熹之的那张脸,泪水不断的从眼眶里溢出来:
“不,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可能重生……你怎么可能重生?”
宋熹之抬了抬眉骨,嘲讽的笑出了声:“世间只有你一个人能重生吗?”
“你该不会以为你是天之骄子,所以得天独厚,才有了这次机遇吧?”
贺云策仍旧是摇着头,不肯相信眼前的一切。
宋熹之说得对,他的重生并不是老天的恩赐,是老天的诅咒,是老天最恶毒的诅咒。
让他重活一世,让他悔不当初,让他日日活在从前,活在地狱里,让他成为所有人眼中的笑话。
贺云策想到这里,整张脸变得惨白,就连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
“你重生……?你记得以前的一切?我从前做了那么多的错事,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怎么还能放过我?”
宋熹之淡淡的望着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我自然想你死,我日日夜夜都恨不得与你同归于尽。你可别以为我舍不得你。”
“不过是因为你的兄长,因为你的父亲,因为你的祖母,因为我舍不得他们。因为我舍不得结束你的痛苦。”
贺云策听见这话,终于嚎啕大哭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心真的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似乎五脏六腑都在绞痛,疼的让他头晕目眩。
他以为宋熹之没有恨自己,没有想要杀了自己,是因为她没有重生。
可是他没有想到,却是因为他的兄长,他的父亲,他的祖母……她嫁进安定侯府,与安定侯府所有人关系都这样好,却唯独除了自己……
看她眼中的恨意,她是这样恨毒了自己。
贺云策想到这里,恍然间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地狱里一样。
他忍着浑身的疼痛膝行了两步,像是爬一样的爬到了宋熹之的面前,扯着她的裙摆,一字一句说的撕心裂肺:
“我错了,之之,我错了……”
“是我不该,我蠢,我识人不清,我没有认出最爱我的人是谁,我就是太蠢了,才这样受人蒙蔽……”
“你因为爱我,你想要不顾一切的扶我上青云路,才会让我读书,让我送礼,让我出门交际……我却嫌你物质,嫌你呆板,嫌你步步紧逼,觉得你满身铜臭味……”
贺云策撕扯着自己的鬓发,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真相就像是一只猛兽,像是要吞噬他的一切:
“我目光短浅,还以为宋若安那样事事顺从,与我玩闹,才是真正的爱……她模仿你的喜好,模仿你的打扮,模仿你的言行举止,模仿你的一切……我却什么都没看出来,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夫妻一场啊,我居然到了现在,我到了现在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你,我到现在才真正的了解,了解那个世间最爱我女人……”
贺云策断断续续的说着,泪水从他的眼眶滚滚而下,他剧烈的喘息着,脸色似乎已经成了青色:
“可这个世间最爱我的女人死了!她死在了落败的院子里!她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恨意死掉了!是我亲手杀死了她!”
“是我亲手杀死了最爱我的女人啊!”
贺云策紧紧的抓住了自己胸口的衣襟,使劲的挠着,想要阻止这痛彻心扉的感觉。
他死死的抱住了宋熹之的脚,一字一句说的绝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之之,我知错了。”
他说完这话,抬头,看见的就是宋熹之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
她没有哭,没有失望,甚至连心底的最后那丝恨意都消亡了。
贺云策的心脏一缩,似乎在此刻彻底停止了跳动,他蠕动着自己的颤抖的嘴唇:“你杀了我吧……”
“我欠你一条命,我欠你一条命……你杀了我,我向你赔罪,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他喘息着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手指头发颤,“痛,我真的好痛。之之,我真的好痛啊之之。”
宋熹之平静的望着他的脸,看着他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看着他颤抖又痉挛的面部肌肉:
“活在忏悔和痛苦里,明白自己识人不清的滋味,真的很难受吧?”
她猛地一推,把贺云策的身体从自己的身边推了开:“很可惜,这样猪狗不如的日子,我过了三十年。”
贺云策就像是一节没有生命的木头,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宋熹之看着他面如死灰的模样,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白瓷瓶,在贺云策的身前展示了一下。
她打开白瓷瓶的盖子,便听见瓷瓶啵的一下,发出了一道闷声。
素手轻轻一倒,一颗药丸便落在了她的掌心。
“你很愧疚,你很心痛,所以想要我杀了你。那我给你这个机会。”
“你吞下这颗药丸,前世的一切恩怨便都了结,我与你再无任何纠葛。”
贺云策呆呆的听着宋熹之的话,颤抖的抬起头,盯着宋熹之手中的那颗药丸。
漆黑的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