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陵公主府。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碧瓦飞檐,极尽豪奢。
此时,乐陵公主正坐在玉石桌旁,着锦衣华服,满头的珠翠。
府中有一冰窟,夏秋的葡萄,还被冰镇着,供她随时取用。
玻璃碗中,葡萄如紫水晶般诱人,汁水丰盈,轻轻一碰就溅出甘甜汁液。
忽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公主家令匆匆走到跟前,低声禀报道:“公主殿下,武威公主府来人了。”
乐陵公主闻言,眉头微蹙,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悦:“不见。”
公主家令面露难色,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敢直言。
他犹豫片刻,终于奓着胆子禀报:“可是,公主殿下,这次是李尚书亲自带着人来的。”
乐陵公主手指一颤,手中捏的葡萄跌回碗中。
她抬眼望向远方,嗤笑一声:“又是他?哼,这李尚书,管得倒是挺宽啊。难道他二人……”
乐陵公主拓拔敏,思绪飘回到七月那一日。
七月间,赤日炎炎,皇帝下令宗亲随他前往鹿苑打猎,以避酷暑之苦。
鹿苑之中,绿树参天,碧草如茵,比宫城凉爽得多。
几位公主也跟了来,皇帝让他们各自去选合意的马。
拓跋月一眼便看中了一匹毛色油亮、四蹄轻快的骏马。
正当她准备上前牵马时,宜阳公主府的公主家令也朝那骏马跑去,先把骏马牵走了。
打猎之时,意外发生了。
宜阳公主骑着那匹马,在追逐猎物时,突然马失前蹄,将她狠狠摔了出去。
登时,宜阳公主痛苦呻吟,手臂上鲜血淋漓,指责拓跋月故意挑了烈马,来诱她夺马。
于此,拓跋月并未争辩,皇帝也不以为然。
转眼,到了晚上,宜阳公主的公主家令,突然被人打晕,被拖到树林里吊起来。
事后,公主家令跌跌撞撞地跑回来,对宜阳公主泣诉。
他说,李云从把他吊起来,问他是否曾在武威公主府放火。他说,他从没做过这种事。
对方好似不信,但最后还是把他放了。
宜阳公主怒不可遏,说李云从就是个疯子。
当时,乐陵公主拓拔敏,正在帐中和婆母宜阳公主闲谈。
听得这话后,拓拔敏忙劝婆母不要动怒,但听宜阳公主说:“我知道,那两母女在想什么,她们以为当年吃的那些苦头,是因为我。可笑,不就是一块破地么?不给就不给。我还不稀罕。”
拓拔敏忖了忖,道:“她们怎么会这么想?”
“如果不这么想,河西王怎会来寻我儿晦气?”
原来,宜阳公主拓拔惠之子穆寿,兼任南部尚书,掌南面的外交事务。
他与任西部尚书的沮渠牧犍同列。
平日里,沮渠牧犍没给穆寿好脸色,这让穆寿深感诧异。有一日,沮渠牧犍酒后失言,说宜阳公主心眼小,她与长宁公主好歹是同父所出,何必在其遇难之后落井下石。(1)
穆寿委婉问及母亲宜阳公主,是否散播过“长宁公主与清河王同胞,必残忍凶暴”的谣言,宜阳公主矢口否认。
于是,穆寿不再提及此事,但宜阳公主心里却扎了一根刺,随后便把刻着“长安宁”三字的金簪拿出去炼了。
宜阳公主说,她不想为没做过的事,向长宁公主解释,免得越描越黑。
不曾想,武威公主故意让她选了劣马,导致她受伤。
之后,还让李云从来问武威公主府发生火灾之事。
简直可笑……
七月间,听得婆母的讲述,拓拔敏难免为她叫屈,总想做点什么。
当时,宜阳公主制住了她,说武威公主于国有功,又整肃了金玉肆,在皇帝面前很得脸,她们争不过她。
拓拔敏便暂时作罢,但心里却咽不下这口气。
这几日,拓拔敏听说武威公主拓跋月,让田庄的人在城门处卖菜,便想去闹一场。
仗着马术高明,拓拔敏把菜摊掀了个底朝天,心里别提有多畅快。
但眼下,想起李云从把宜阳公主的人吊在树上逼问,拓跋敏也担心李云从发疯,只得让他进府来。
片刻后,李云从大步流星进府来,身后紧跟着茅大,以及两个气喘吁吁、扛着木箱的大汉。
乐陵公主拓拔敏眯缝着眼,直视着李云从,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哦?李尚书这是何意?”
李云从从容不迫,拱手行礼道:“回公主殿下,臣是替武威公主过来的。之前,公主惊马,无意间踏碎了武威公主田庄所售之菜,当时不是说要赔偿么?”
说着,他轻轻挥手,示意身后的大汉将箱子放下。
木箱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拓跋敏眉头紧锁,冷声道:“两匹缎,算作赔偿。”
闻言,公主家令连忙从库中取出两匹光泽细腻的绸缎,恭敬地递上。
李云从单手接过缎面,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承蒙公主守诺!武威公主知晓后,深感过意不去。故而,特命臣将先前的菜蔬送来,以表诚意。”
言讫,李云从轻轻挥手,两名大汉们迅速将木箱打开,把烂菜叶倾倒在地。
见状,拓跋敏一时气结,脸色铁青,怒视着李云从:“你……你……”
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反驳。
李云从笑容不改,悠然自得:“既然给了赔偿,这些菜自然就是公主您的了,如何处理,悉听尊便。”
话语中,夹着几分戏谑。
拓跋敏身后,两个家丁对视一眼,把袖子一捋。
李云从单手转着手中的缎子,动作优雅而轻松,缎子在他手中仿佛失去了重量,可见其臂力惊人。
拓跋敏看在眼里,心中暗自咋舌,却仍不甘心落败,出言嘲讽道:“人说,李尚书是公主的入幕之宾,我还不信呢。现下看来,啧……”
听得这话,李云从非但不恼,反而还挑眉一笑:“承蒙夸奖,臣乐意之至。”
拓跋敏在心里说了句“不要脸”,但不敢则声,只沉着脸,道:“送客!”
(1)宜阳公主,一般认为是明元帝拓跋嗣的女儿(在本书里,她是皇帝、长宁公主的姊妹),嫁给了穆观,生下了穆寿。泰常八年(423年),穆观猝死,时年三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