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乐陵公主府出来,茅大嗫嚅着,似乎有话要说。
李云从看了他好几眼,笑眯眯的。
茅大挠挠头,道:“小人以为,李尚书不用和乐陵公主置气。”
难为他想出“置气”这个词,来暗指李云从口不择言。
李云从笑了笑。
“非也!我只是说,我乐意之至,此言无涉公主。”
茅大觑着李云从的脸色,小心道:“小人明白了。不过,小人就怕这位公主乱嚼舌根,影响公主清誉。”
茅大也知,武威公主与驸马不住一处,关系不谐,但公主赏识他,重用他。茅大听不得任何人污蔑公主。
“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愿为公主驱策,仅此而已。茅大,你有所不知,我与公主乃是旧识,在我心里,公主如天人一般,值得我守护跟随。”
他稍稍一顿,眼风掠过一旁的宜阳公主府邸,只见其巍峨矗立,与乐陵公主府相映成辉,皆是富丽堂皇,气派非凡。
李云从轻嗤一声,足尖一点,便稳稳跨上了马背。
他手指向那两座辉煌的府邸,语气中颇为不屑:“茅大,你可曾知晓?当公主牺牲个人幸福,在河西国中步步为营、耗尽心力之时,这些所谓的公主们,却享尽荣华,过着如蠹虫般蚕食民脂的日子。她们有什么资格指摘公主?”
这话听得茅大连声称是:“就是!更何况,公主和李尚书清清白白,他们怎可胡说八道!”
李云从暗道:我倒想不清白呢,公主又不肯。
他自嘲一笑,又深深凝望那两座公主府。
据说,在这两座府邸之间,还有一道暗门,可以随时互通。
可见,这一对婆媳,的确关系很融洽。
难怪乐陵公主会为宜阳公主鸣不平。
不过,这也是宜阳公主自找的。谁让她心眼小,抢阿月的马不说,还诬赖她故意给她劣马呢?
李云从自不知,沮渠牧犍也查知,宜阳当年长宁对不满,故意有意让宜阳得知,长宁、武威对她心怀怨气。自此,宜阳对长宁、武威母女更无好感,总想争个短长。
但见皇帝有心护着武威,宜阳便不让乐陵去闹事。
此时,想起乐陵公主拓拔敏口无遮拦的样子,李云从不禁眉头深蹙。
乐陵还真和她婆母一个性子。
大半年以来,他多方追查,当年在宫中悄然散播长宁公主的流言的人。
一早,李云从的目光,就定在了宜阳公主、邢阿凤两人身上。
然而,时日一久,李云从看出一点:宜阳公主虽身在皇室,但其情绪总是直接纯粹,喜怒哀乐皆形于色,城府之浅几能一眼望穿。
这样的性情与心机,如何能策划出周密的流言?
故而,李云从刻意逼问宜阳的公主家令,为的是故意激怒宜阳,看她到底会做何举动。未料,宜阳咽下了这口气,而她的儿媳却寻机闹事……
看来,对宜阳公主的监视,还要继续。
相比之下,邢阿凤的为人,恐怕要复杂得多。
一开始,在高平公府中,邢阿凤本为平妻,但公府中的小妾们却难逃厄运,一个个相继离世,且死法各不相同,有的说是病逝,有的则传为意外,种种说法不一而足。
数年后,高平公的另一夫人也病逝了,李顺身边只邢阿凤一人。
念及此,李云从眉头皱得更紧。
那些女子,是命途多舛,还是因邢阿凤看似温柔实则恨妒的心?
当然,这只是李云从对邢阿凤为人的推测,其人在贵妇圈子里,素有贤名。
她似乎完全沉浸在高平公府的日常生活之中,也没有任何异常举动。
李云从只能派人暗中盯梢。
借着影卫副统领的身份之便,李云从早已悄无声息地布局,派遣精干手下潜入宜阳公主府邸与高平公府邸,探听风吹草动,并将所得情报逐一呈报御前。
“禀至尊,宜都王之前似乎心智混沌,故此才有失职之举。魏臣斗胆进言,此人亟需旁人适时提点,以免再被巫觋的妖言所迷。万一真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糊涂事来,届时恐将难以收拾局面。”
“再者,魏臣还探得消息,高平公在河西之地为诸位大臣评定品第之时,似有偏颇不公之嫌,其间或涉贪腐收受之弊。此人之心思行径,实不容轻忽……”
这些话,字字句句皆如石子落湖,于皇帝心间激起层层涟漪。
想到皇帝,李云从看着茅大,道:“我须进宫面圣,你自回田庄,向公主复命吧。”
进宫后,李云从被一名宫女引着,穿过曲折幽深的宫道,一路向后花园行去。
后花园内,有一亭台,炉子里正腾腾地熏着热气。
李云从抬眼望去,只见侍中古弼正一脸铁青地立在亭台外,双手紧握成拳,目光阴郁,仿佛随时都要爆发。
亭内,皇帝端坐在棋盘一侧,正与给事中刘树杀得难解难分,对亭外的古弼视若无睹。
但见,他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微微一笑,可见局势胶着。
见状,李云从不便搅扰,遂垂着眸,双手交叠置于腹前,身姿恭顺,静静地候在原地。
片刻之后,古弼怒气勃发,怒气腾腾地走上前,铁钳般的手指一把揪住刘树的发髻、耳廓。
不容分说地,古弼一记重拳狠狠砸向他的脊背。
刘树“哎哟”一声,连声呻唤。
“朝廷没治好,就是你的罪过,你的罪过!”
看着仄翻在地的胡床,嗷嗷惨呼的倒霉蛋,皇帝、宗爱等不禁暗暗咋舌。
逾时,宗爱才用他一贯媚腻的嗓音,殷殷劝道:“哎哟,我说笔头公啊,别生气了,您看呐,您这一生气,脑袋都好似更像笔尖了呢。不美,不美……”
“闭嘴,你个阉货。”古弼愤愤瞪他一眼,手势却渐渐放轻了。
宗爱目色一厉,旋又转为嬉笑之色,道:“别置气啊,老奴不是怕您伤着身子,才开您玩笑的嘛。”(1)
(1)《资治通鉴》将此事载在太平真君五年(444)那一卷,但曰“尝”,即“曾经”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