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泉山庄的中心院落,庭院里种满了牡丹。
姚黄、魏紫、赵粉、豆绿等各种名贵品种,应有尽有。
夏日时节,国色满园,尽显富贵。
王姮喜欢坐在廊庑下,面前摆放着书案,或是抄佛经,或是看话本,忙碌之余,抬眼看看院中的繁华,既能养护眼睛,又能欣赏美景。
公主府上下,都知道王姮的习惯,也都不会在她兀自享受的时候打断。
霸道如小变态,亦不会坏了王姮的兴致。
偏偏,总有人自持身份,不请自来,还扰人清闲。
“阿玖,听说这些日子,含章都在帮你操持骊山书院的事儿?”
独孤夫人跪坐在一侧,娇弱柔美的面容上虽带着客套的笑,眼底却含着冷意——
好个琅琊公主,竟这般轻狂!
哪有在廊庑下待客的道理?
独孤夫人被楼谨偏宠、娇养了十多年,早已习惯了被众星捧月。
即便现在安国公府风光不再,可她还有楼彧这个儿子,随着楼彧在京城愈发显赫,独孤夫人总还能保持些许体面。
不管是去参加宴集,还是去到世家、勋贵家中做客,不管那些人心底如何想,表面上对她还是十分客气。
这让独孤夫人禁不住有种错觉,她还是那个矜贵的国夫人,而非失势的破落户。
今日,独孤夫人没有提前送拜帖,更没有接到邀请,就直接跑到了汤泉山庄,独孤夫人非但不觉得自己失礼,反而因为王姮的“慢待”而气恼。
“我可是含章的亲生母亲!”
“王姮作为含章未过门的新妇,理当对我恭敬、孝顺!”
“好吧,就算含章已经过继,名义上,我只是他的堂伯母,但堂伯母也是长辈啊!”
“在族谱上,含章没有嫡亲的长辈,隔房的堂亲,便是他的至亲。”
“不管是按照规矩,还是按照礼法,含章以及他的新妇,都当对我恭之敬之……”
独孤夫人心底都是这样的想法,她的底气也就格外足。
所以,她不请自来的跑到了王姮的汤泉山庄,非但不觉得自己是“恶客”,还会对王姮诸多挑剔。
王姮勾了勾唇角,绝美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的不屑与嘲讽。
“啧,阿兄总说我藏不住心事,心里想什么,都在脸上写得清清楚楚。”
“其实呢,独孤夫人才是天真烂漫……”
王姮的娇憨,是演出来的。
身侧这位独孤夫人才是本性如此,或者说,她被楼谨娇养成了这般的“不谙世事”。
独孤夫人脸上挂着虚伪的假笑,眼底却泄露出太多的情感。
她在不满,她在挑剔……她、不改初衷的一直讨厌王姮。
她此刻跪坐在王姮面前,内心绝对是委屈的——
明明排斥王姮,却为了某些原因,不得不委曲求全,跑来求王姮。
王姮呢,身为晚辈,却无礼、放肆,对长辈不够恭敬。
王姮几乎能够听到独孤夫人的心声,并能够揣测出她此刻的悲愤与不甘。
“看来,还是下手轻了,竟又让这位有闲工夫跑来恶心我!”
王姮笑得甜美软糯,心底却已经开始计划,要再给独孤夫人找些事情做。
她兀自想着,却也没有忽略独孤夫人刚才的话。
“夫人说的是,这段时间,确实辛苦阿兄了!”
王姮嘴里说着“辛苦”,脸上却并没有任何的愧疚、自责。
她和楼彧一起长大,如今还有婚约在身,他们本就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两人。
王姮将自己的事儿托付给楼彧,端的是理直气壮,毫无心理负担。
楼彧呢,也从不觉得自己辛苦,他、甘之若饴。
说句不好听的,王姮若是不肯麻烦楼彧,楼彧才会生气呢。
这些,都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儿,与独孤夫人一个外人,毫无关系!
所以,对于独孤夫人暗搓搓的指责,王姮非但不会觉得抱歉,反而用一种很是随意的口吻说着。
独孤夫人:……这王九,难不成真以为自己是公主,就可以对未来夫君颐指气使?
哼,不过是个西贝货罢了。
京中的真公主那么多,她一个与杨氏皇族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又算哪个?
心里暗自骂着,独孤夫人却还要挤出一抹笑,继续与王姮寒暄。
“含章是个男儿郎,辛苦些不算什么。”
“幸而,他的辛苦亦是有成效的。我听说,待到秋日,骊山书院就会正式开学?”
王姮的态度多少有些敷衍,并不配合独孤夫人,独孤夫人就只能自己引出话题。
王姮挑眉,哦豁,独孤夫人终于要说出她的目的了?
与骊山书院有关?
莫非她想把楼家的那对龙凤胎送来书院读书?
这,应该不算什么吧。
骊山书院公开招生,诸多条件,早已白纸黑字的写在了招生简章上。
基本上,只要是京中的权贵,只要付得起一年一千贯的束修,只要年龄在六到十八岁之间,能够接受书院严格的校规,还能通过基础的入学考试,就能够入学。
独孤夫人所生的楼琳楼琅,年满十一岁,安国公府也掏得起束修,一对龙凤胎早已启蒙,世家的教育足以应付书院的入学考试。
所以,楼琳楼琅都能符合要求,继而顺利入学。
独孤夫人完全没有必要,因着这件事,特意来找王姮。
即便是未来的“侄媳妇”,也不该无故欠下人情。
王姮暗自猜度着,嘴上已经回应了独孤夫人的话:“好叫夫人知道,书院确实拟定于八月开学。”
“哦,竟是这样。只是不知,书院的招生是否已经结束?可否还能接纳学生?”
独孤夫人得到了王姮的回答,却还是不高兴。
“这王九,看似句句有回应,实则没有诚意。”
“她的回复,要么是废话,要么就是随意的应付。”
“她甚至都没有听出我的言下之意——”
独孤夫人觉得,自己已经十分努力的在“暗示”了。
但凡王姮聪明些、懂事些,就该主动开口,为长辈排忧解难。
而不是这般不冷不热。
独孤夫人用力捏紧帕子,王姮不识趣,她就只能将话说得更直白些。
她直接问起了招生的具体事宜。
王姮乖巧的回答:“书院的还在继续,直到七月底,会持续的接纳学生!”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根本没有顺势追问一句:夫人这般垂问,可是有需要入学的学生?
独孤夫人:……
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被人吹捧,似王姮这般不咸不淡的态度,真真让独孤夫人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深吸一口气,独孤夫人只得直接说出目的:“如此甚好!我有几个晚辈,正好到了入学的年纪。”
“只是他们出身卑微,未曾正儿八经的读过书……”
他们极有可能通不过骊山书院的入学考试。
所以,独孤夫人才忍着羞愤,硬着头皮跑来找王姮走后门。
王姮眸光一闪。
独孤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晚辈?
是她娘家、义兄的那些亲戚?
并不包括楼琳楼琅?
呵!
这就相当有趣了。
独孤夫人的意思很明显啊,她只想把一群便宜亲戚塞进骊山书院,既是让他们融入权贵阶层,与一众权贵子弟成为同窗,又是让他们能够好好学习。
表面看着,她似乎很看好骊山书院的前景,认可书院的价值。
但,实际上呢,她却没有把亲生的儿女送来。
她骨子里还是瞧不上王姮这个刚刚开办的书院!
这是羞辱吧,这绝对是对她王姮以及骊山书院的羞辱。
王姮心底暗自呵呵,脸上仍一派甜美软糯。
“只要他们有心向学,骊山书院便不会拒之门外!”
王姮的话音刚落,独孤夫人矜持的脸上就露出了些许满意。
王姮冷眼瞧着,瞬间话锋一转:“只是,既然有入学考试,那便是书院的规矩。”
“规矩不可公然打破,却能特事特办。”
“书院的入学规则中,还有一条备注,骊山书院除了正常考试入学,还可‘特招’——”
王姮拟定的特招,有两种情况:
一,家境贫寒,交不起束修,却极有天分者,可免学费入学。
二,家境优渥,资质愚钝,通不过入学考试,那便加倍掏出束修入学。
王姮自诩不是个黑心的人,所谓“加倍束修”,倒也不会太夸张。
顶多就是正常学费(每年一千贯)的三到五倍。
独孤夫人是她未来的长辈,亦是尊贵的国夫人,王姮觉得,断不能“侮辱”了她。
那就按照三到五倍的顶格数额吧。
通不过入学考试者,每人每年五千贯!
“什么?五、五千贯?王九,你怎么不去抢?”
听到王姮用软糯的口吻说出如此冰冷市侩的话语,忍了许久的独孤夫人终于装下去了。
她直呼王姮的名字,还毫不客气的控诉着。
“夫人,抢钱是犯法的!阿兄正在参与《虞律疏议》的编纂,我们身为他的家人,断不能知法犯法!”
王姮睁着圆滚滚的荔枝眼,好不天真,说出的话,亦是像个执着于是非黑白的孩子。
她的言下之意却更让独孤夫人气结:抢钱犯法,而让走后门的学生掏天价束修,却合法又合理。
“王九,你!”
独孤夫人胸脯剧烈起伏,不过,她到底做了多年国夫人,还是能够保持一定的理智。
深吸一口气,独孤夫人压制住翻滚的怒意,忽的说道:“九娘,算算日子,再有几个月你就要除服了吧——”
出了孝,就可以议亲。
而若是此时,亲事有了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