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极乐画舫上下的妖物们总爱效颦模仿妖琴师的衣着打扮,青衣簪发,只留一只耳朵挂玉坠,却无人能仿出他半分神韵。
长离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就让人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他看了唐玉笺一眼,没有丝毫停顿,收回目光,落在空气中的某一点。
没有动,也没有品酒的打算,像是在欣赏浮台上的美人跳舞。
唐玉笺想,因为星瑶给她易了容。
或许他没认出自己也很正常。
她放下托盘,正准备转身离开,可下方的弇州山君又重重咳了几声,似在提醒。
唐玉笺疑惑地松开手,山君的咳嗽得更厉害了,像是快把肺都咳出来。
她下意识朝旁边看去,发现其他侍奴还要将酒液倒入杯中,再恭敬地递到大妖唇边。
……难道她也要这样做?
唐玉笺抬手握住酒壶,山君终于不咳了,她倒出一小杯酒,山君露出了笑意。
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浸润在空气中,清甜醺人。
可唐玉笺猛地又想起来,这酒加了料。
如今长离不认识她这张脸,就算认出来说不定还会恨她之前不告而别,如果这个时候被他发现自己给他下蛊,岂不是要死人了。
唐玉笺倒吸了一口冷气,原地僵住。
正犹豫间,倏然感到一股尖锐冰冷的触感顺着脚踝爬上来,紧紧攀附在她腿上。
她一愣,低头看去。
下一刻,感觉被猛地向后扯去。
视线花了一瞬。
“咔哒”一声轻响。
酒杯从她手中滑落,顺着台阶滚下去,碎成几瓣。
四溅的酒液打湿了眼前的衣料,淡青色的衣料被染出一片明明暗暗,变成斑驳的深青。
乐师的奏乐声停了一瞬,周遭谈笑声戛然而止。
宴席上一片死寂。
异常熟悉的异香在鼻端弥漫开来,唐玉笺的视线里只剩下那片青色的衣料。
怀里塞着的小金球液滚了出来,落在他脚旁。
她瞳孔骤缩,心跳几乎停滞。
一只玉琢般的手将金球捏起,指尖轻轻转动。
长离语调平缓,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探究,“这是什么?”
唐玉笺只觉得天旋地转,恨不得自己也像刚刚的酒杯一样,滚下去,或者干脆摔死算了。
山君咳嗽不止,愈发剧烈,像是要活活把自己咳断气。
“山君若是不适,就退下吧。”长离的声音再次响起,十足淡漠。
山君瞬间面如死灰,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
他支支吾吾,“陛下……陛下……”
唐玉笺脑海中一片空白,浑身僵硬,钉在原地。
就在这时,她的下巴忽然被轻轻碰了碰。
那触感冰凉而轻柔。
“这是什么?”略显平静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长离又问了一遍。
唐玉笺缓慢回过神,这才发觉自己此刻的姿势几乎半倚在他怀中,像极了投怀送抱。
这样的情形之前也经历过一次,她开始怀疑人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这么倒霉,平日里走路也没有地盘不稳的情况,偏偏在长离和玉珩仙君面前同一个错误犯了两次。
她努力稳住,压低嗓音开口,“回陛下,这是……送给您的礼物。”
声音经过秘术修饰,听起来与原本的音色截然不同,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长离似乎对这回答并不在意,另一只手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耳垂。
她微微一缩,耳根瞬间泛红。
接着就听到他依旧平静的声音,“这是做什么的?”
唐玉笺硬着头皮胡编乱造,“是观赏用的。”
不知道长离信了没有,因为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即又问,“你要抱多久?”
“……”
唐玉笺吸了口气,被灌了满鼻异香,想要起身请罪。
可浑身被浓重的妖气压迫着,僵硬得无法动弹,连指尖都难以移动分毫。
长离垂着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小金球,似乎对她的窘境毫不在意。
乐声再度响起,宴席上的喧嚣重新响起,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连山君都浑身紧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心中琢磨不透妖皇的意思。
毕竟妖皇恶名在外,喜怒无常,稍有不悦就用琉璃真火烧人。
忽然,他余光瞥见妖皇那只捏着金球的手背上,不知何时爬上了丝丝缕缕诡谲奇异的猩红暗纹,像有什么在皮肤下游走。
山君心中一凛,只觉得今日怕是难以全身而退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妖皇松开了那名侍奴,站起身。
修长的身形如蒙蒙山涧中吸尽天地灵气幻化而成的玉竹,清冷孤高,令人不敢轻易直视。
“你们继续。”
他淡淡地说了句,随后转身离开。
山君愣了。
随后是狂喜。
唐玉笺也愣了,但她如坐针毡。
因为长离离开时将她顺手放到了最上首的座位上。
坐在了妖皇坐过的位置,让她体验了一步登天的感觉。
周围无数道目光落在身上,如芒在背。
浮台之上,血蝶姬仍在翩翩起舞,但妖皇一走,舞姿都显得敷衍了许多。
震慑众妖的座首离开了,现在上面坐了个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小奴,没关系,无人在意。
席间的气氛顿时松懈下来,很快便响起肆无忌惮的寻欢作乐声。
唐玉笺坐在高处,惊觉当皇帝的视角果然很宽阔,一抬眼就看到了许多上不得台面的画面。
等到周围没人再注意她时,唐玉笺悄悄从座位上溜下来,快步走到无人处。
刚转过弯,忽然被横伸过来的一只手一把拉住。
她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被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嘴。
抬头一看,竟是先前的管事女妖。
女妖正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你……”
唐玉笺心中一沉,以为自己搞砸了,毕竟那杯酒妖皇一口都没喝。
没想到女妖下一秒就满脸兴奋,连声说道,“好好好!你竟然还活着!”
“……”唐玉笺脑海中浮现出一串问号。
怎么,她活着很让人意外吗?原来女妖送自己上去时是抱着她必死的心态吗?
女妖激动地抓住她的肩膀,压低声音,“你是唯一一个冒犯了妖皇还活着的侍奴!不错!很好!”
说完,她迅速安排,眉飞色舞的说她给唐玉笺搞了个近身伺候妖皇的位子,像是捡到了什么天大的宝贝。
唐玉笺表情古怪。
不知道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很快一左一右出来两个面生的婢女,女妖将她一推,“你去吧,我自会联络你。”
唐玉笺被人拉走。
甚至没有开口的机会。
女妖仿佛已经看见了氏族走向西荒巅峰的画面,满脸喜色。
然而下一刻,刚转过头,嘴角的笑意就僵死在脸上。
正前方,一袭青衣的男子站在廊檐下,垂眸看着远处。
神色淡漠,让人不寒而栗。
是妖皇……
女妖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妖皇全听见了……
“陛、陛下饶命……”她额头紧贴地面,浑身颤抖。
妖皇却并未动怒,只是淡淡声问,“你是哪个氏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