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安排众人继续实施计划。
自己便由着侍女伺候着穿上朝服。却是紫袍幞头之类装束。赵榛急着上朝,又怕宣旨的太监等得着急,未等侍女将金鱼袋别于腰间,迫不及待地拿上金鱼袋与笏板,便匆匆地出了偏殿。
宫中来的太监守在殿门口。见到赵榛,稽首道:“平阳郡王殿下,陛下有旨,着殿下即刻进宫,有要事要宣。”
赵榛赶紧答应。便随着宫中的太监往外走。
董策、朱大泰召集府中侍卫跟随在后。
赵榛走了几步,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招人取了一个银锭,扯了扯太监的衣襟:“中使且慢。方才过于匆忙,怠慢了中使。请勿见怪。”
亲自将银子递到太监手中。
那太监急忙摆手道:“殿下厚爱,咱家心领了。咱家并非贪财之人,请殿下收回吧。”
“哦?”这太监的举动着实令赵榛有些惊讶。
宋代皇家对宗室较为严苛。虽然许以锦衣玉食,但不允许干政,不允许结交大臣。故宗室听起来富贵无比,实际上无权无势。无异于圈养的宠物。稍微有些地位的人,并不把宗室放在眼中。宫中来的太监,敲诈宗室的事也时有发生。
赵榛虽然来自于未来,但到了这个时代,自然也得遵守这个时代的规则。免俗不得。刚才一时间没顾得上。这才想起来,宫中来人哪有不贪图车马之资的?
不过见这太监连连推辞,不像作假。赵榛便收起银子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又仔细打量下这个太监。见他虽然皮肤白皙,不过眉目间仍透露出一股果敢之气。当下心生好感,记忆中并无此人印象,便问道:“敢问中使名讳?”
“回殿下,咱家黄经国”,那太监据实回答。
赵榛点头赞道:“黄中使乃中正之人,有浩然之气。小王心下佩服。”看眼前这个太监,虽然身有残缺,但行事有方。只怕较之朝中那些素餐尸位之人,更加本份。
黄经国倒也坦然:“多谢殿下谬赞!咱家其他本事没有,就是不希图这些东西。只心中恪守一心为公之想,把官家的差事办好。其他的……身外之物,并不在意。”
赵榛相信他所言,真心赞叹道:“官家身边有黄中使这般人物,也是我大宋的幸事。”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王府外。
赵榛这就要翻身上马。
黄经国忽有所悟,轻轻拉住赵榛。在他耳旁小声道:“殿下,咱家此次承旨来宣,也是事出突然。今早朝会时,有司奏报。康王殿下在出使金军时,行至半途折返回来。恰何相公禀报陛下,平阳郡王殿下数日前曾自荐出使金军。故可以代康王再次出使。陛下这才急招殿下入宫觐见。”
赵榛点了点头,明白了其中关节。
冲黄经国郑重地一抱拳,表达谢意后飞身上了马。他自穿越而来,舍弃了轿子转而骑马。在外人看来,赵榛在骑马上突然无师自通。一身骑术连董策这些侍卫也自愧不如。却不知马上的赵榛,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孱弱的小王爷。
众人结合他这些日种种表现,除了感叹宗室乃天眷之人,有不学之资,也就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平阳郡王府,在城东朝阳门与通津水门之间。
汴京城人口非常稠密。宫城之外原本是内城,后又在内城之外加筑了外城。外城面积是内城的五六倍。宋代汴京面积,不啻于后世中等规模城市的城区大小。而此时已经到了北宋末年,宗室人数大为增加。故平阳郡王府就已经修到了外城。
不过,对赵榛来说并非坏事。
比如昨晚刺杀郭京,让他回府时不必经过内城城墙,脱逃轻松了不少。
之前,赵桓诏令河北、河东以及京畿等地坚壁清野。这些地方的百姓纷纷逃难,涌入汴京。
平阳郡王府地处东城交通要冲。周围聚集着无数的难民。赵榛不忍心这些难民挨冻受饥。下令在王府四周空荡之处,搭设帐篷、施舍热粥。城中相当一部分难民,便挤在王府四下狭窄的地方,等着每日施粥送菜。
此时,全城盛传郭京可以请得天兵天将相助。所以,城中气氛日益活泛。
戒严令有些松弛。白天几乎恢复如常。加之平阳郡王府从不驱赶难民,且日日准时施粥。故才几日,王府周围又聚集了好一些难民。都是从城中其他地方慕名奔来的。
赵榛骑在马上。见王府周围成群的难民,睡在帐篷、屋檐下,呻吟哀哭声不断。不禁有些悲怆,打心眼里感到刺痛。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
这些难民流落异乡,又正处兵荒马乱之时,处境有多难可想而知。
更何况。汴京陷落,在赵榛看来已经毫无悬念。他贵为皇亲国戚,可以从容地铺设后路。而这些百姓,以为逃到了京城就可以保住身家性命。却无法料到,结果依然那么残酷。
但是,仅凭他赵榛一己之力,仓促间如何能挽大厦之将倾?
赵榛虽有心,却自知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厦颓然倒塌。
举国上下,对自己的命运毫无预料。只有他这个后世人清楚。
代价,就是因无能为力带来的深深自责与痛楚。
切肤之痛。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国弱则民伤,国家强大才是正途。这一刻,望着满目流民,他深深体会到这一道理。
赵榛几乎是逃离府前这块地方。
沿街往西连过了两个街坊,流民人数渐渐少了,本地居民越来越多。喧闹的市井气息越来越浓,赵榛才略微松了口气。
不过,他已无心领略这个时代的繁华。
对北宋王朝来说,此时正是那日落西山的最后晚景。恰如那一抹夕阳,要赶在无尽黑夜到来前,投射出它全部的光华。赵榛知道,虽然绚烂夺目,背后却是无尽的畸形与行将就木。
赵榛低着头,一言不发地骑马前行。
除了马蹄声,队伍一片肃穆。路上的百姓知道这一行人非富即贵,纷纷避让。不觉间过了几座桥,上到了府前街。又过了保康门,进到了内城。
由于戒严缘故,内外两城只开南边两门。外城的宣化门,内城的保康门。
过了保康门,便进了内城。有宫中的太监引路,守门的士兵不敢为难。躬身让众人进了城。出了保康门又折向西,行到御街便一路向北。
不一会,一座雄伟的城墙耸立在前方。城墙上,门楼极为高大壮丽,乃宫城的正门宣德楼。
行到近前,只见城墙俱是用青砖条石镶砌而成。
砖石上,雕镂着龙凤腾云驾雾之图。宣德楼城楼,雕梁画栋。层层的椽子与屋脊粗壮厚实,装饰着各色雕刻与彩绘。楼顶覆盖着金光灿灿的琉璃瓦。
此时,已过辰时。
天气虽然寒冷,但太阳已经升起来。朝阳如冰,照在楼顶上,折射出莹莹的五彩之光。
楼下五座城门,都刷着刺目的红漆。门上钉着金针。十分耀眼夺目。
已经过了入朝的时间,宣德楼正门大门紧闭。
随行的董策诸侍卫留在宫墙外。独独由黄经国领着赵榛,自东侧的掖门穿过宫墙。待当值的士兵验过金鱼袋,这才算进到了大内皇城。
掖门后是一条东西的小街,依次排列着一溜儿的屋子。
赵榛知道,这是三省宰执办公的都堂。沿着小街又往东,穿过一个边门,视野豁然开朗。一片宽大的广场赫然出现在眼前。景象映入眼帘,赵榛感觉胸中的格局,仿佛增大了许多。
广场当中,屹立着一幢金碧辉煌的大殿。正是皇宫正殿大庆殿,看起来无比雄伟庄严。
从此处起,脚下的道路俱用巨大的青色巨石铺陈开来,延伸到前方的入殿阶梯。阶梯左右俱是汉白玉石砌成的栏杆。好一幅琼楼玉宇图画啊!
赵榛紧随着黄经国,步履匆匆。由东往西,穿过这片广场。眼睛却闲不住,心中忍不住发出感叹。
他已经换马为步。
沿途殿前的禁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个个身材高大,威风凛凛。
只可惜,这威严的皇家礼仪,在短短的一个月之后,便将灰飞烟灭。此时的宋朝禁军,不过是狐假虎威。一概假象,徒有外表。不堪一击。想到此,赵榛心中难免又悲叹了几声。
黄经国领着赵榛直奔大庆殿西首的宫殿,名为垂拱殿。是宋朝皇帝日常朝会的地方。虽然是个偏殿,但是丹墀甚长,台阶众多。阶梯又极宽。一个台阶,往往要分作两步,才能跨出去。
等走到殿前时,赵榛背后细汗津津。气息也有些急促。
倒是黄经国面无改色。气定神闲地对赵榛道:“殿下请稍后,咱家这就向陛下禀报。”说完便离去。赵榛自然允诺待在殿外。
不一会,殿中一个太监高喊:“着平阳郡王觐见……”声音洪亮。最后一个见字声调拖得极长。赵榛在殿外听得清清楚楚。
赵榛不敢怠慢,赶紧拾阶进到殿内。尚未进殿,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赵榛躬身轻提着裙袍下摆,匆匆上殿。不动声色打量了四下。只见殿中站满了大臣。
此时,众大臣见到赵榛入了大殿,纷纷侧目。
前方当中立着一人,正在向官家赵桓上奏。
后世的赵榛自然未参与过朝会。但据他前世的记忆,熟谙朝廷的礼仪。知道自己的位置,便向左边走去。
从当中那人身边走过时,那人向赵榛拱手致意。
赵榛一看,脸色顿时大变。
这人不是郭京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