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阅台中间,摆着两张蒙着虎皮的大椅子。赵榛与折彦质都没落座。所以,本来立在身后的众将领侍卫,均站在同列。共同视阅队伍。赵榛不禁侧目,瞥了瞥身旁的折彦闻。折彦闻没什么动静。但赵榛一瞥之下,发现他一直在关注着折彦质与自己。
折彦质昨晚递过来的折子,详细记载了今天检阅的详细军情。
赵榛结合这些天掌握的情况,心中有个大概。
折可求为麟府路经略安抚,统率麟府路大小军政事务。麟府路有飞骑、威远、建安三军。如今,折彦质独领一军在外。等于抽去了麟府路小半的主力。故而,怪不得折彦闻紧跟在堂哥折彦质身边。自然是折可求有意安排,意在监视折彦质。折彦质顾全大局,凡事不将这个弟弟撇下。刚才这一番话,自然是说给折彦闻听的。
想到这,赵榛当做一切都不知情。不动声色,继续检视队伍。
折子里介绍过,今次校阅,参演官兵数量两千人。以五十人为一小队,共计四十个方阵队伍。步军、马军、弓箭手,枪队、刀队、弓弩队,飞羽弓、神臂弓、床子弩;禁军、厢兵、乡兵……各军种、器械、兵制都有所展示。每支队伍、每个军种、每种兵制,打着不同颜色与图案旗帜。红白蓝黑、风云龙虎。上百面旗帜竖在方阵中,形形色色,一起接受检阅。
一块块方阵自台前依次通过。领先的几个方阵,兵甲鲜明,仪态昂扬。似乎令人嗅到军人的血腥气息。往后的方阵,气势越来越萎靡。等到长阵的后面,甚至有些拖拉潦草。虽然个个强打起精神,丝毫不敢马虎。但与前排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霸气,不可同日而语。
赵榛飞快地从阵头浏览到阵尾,心中了然。
眼下的宣抚营,阵尾的状态应该真正代表了普通士兵的劲头士气。赵榛先前和折彦质叮嘱过,希望能够看到军营的真实情况。他这么安排算是诚实的,没有欺瞒自己。
折彦质看似统领了十五万大军。其实,精锐力量少得可怜。且兵员主要来自于河东、河北的溃兵。这些溃兵原本各自为营。现在,被强行并拢在一块。既有的指挥系统基本崩溃。
宋朝初期确立的兵制更戍法,往往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为了革除此种兵制的弊端,宋神宗时采用将兵法。允许各军配置固定的将领。这使得军队上下、官兵之间可以彼此熟悉,有利于指挥调遣。但是也加强了各地将领的权力。中国古代,地域观念非常强烈。折彦质以西军将领去统率外军,在组织调度上,难度之大可想而知。他能够得心应手指挥的,只怕只有率先通过的建安军。前提还得保证折彦闻不使绊子。故再指挥其他番号禁军,军令未必得以畅通。
历史上,这支大军在未来金军渡河时不战而溃。想到这,赵榛对其中的原因,猜出了一二。
折彦质指着通过一只只方阵,一一介绍道:“这是河东的骁骑军……这是河北的无敌军……这是河东校阅厢军……这是河东义勇乡兵……崇武军……劲勇军……”
折彦质的河东河北宣抚营,聚集了大批溃军。番号林林总总,多达百来个。有些禁军极度减员,人数不足以成军,也一股脑投到营中来。为了便于指挥,折彦质只能收缩编制。拣缺额少、名头大的番号保留下来。将各色人马按照地域不同重新划编。即便这么一顿操作,仍有军兵番号五十多个。要是搬起指头数起来,河东军的番号更多。因汜水此地紧邻着河东一带。
赵榛皱着眉头,苦恼道:“折大人,如此众多的番号,你怎么记得下来?”
折彦质毫不在意:“下官既然投笔从戎,这点腹中功夫还是有的。”
“番号太过烦冗了!依折大人文韬武略,自然不在话下。不过,友军之间,如果事出仓促,怎么能马上熟悉彼此之间的番号。会不会因此耽误军机?”
折彦质颇感兴趣地转头,看向赵榛。
“殿下明见。先前,我朝大军要么分屯就粮,要么更戍轮替。各自为阵、守土有责。无不熟悉各路、各州军马往来。如果没有全国性的大战,似乎没问题。今番,下官职掌河东、河北各地军兵。隐隐间,已然碰到这个问题!传令兵三番几次出过差错。殿下从未处置过军务,却能一针见血,真乃天纵之资!”
宋代各军的番号太繁杂。听得人云山雾罩。令不熟悉者短时间内很难入手。赵榛穿越前,是军队编制,出于军人的本能,眼光怎么会差呢?不过,眼下只能随口这么一提。紧着眼前过了,这些问题等安定下来后,一步步解决。
两人感叹一番。
见他俩交谈甚欢,身边的一众将领不再拘束。指着台下各队伍,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不亦乐乎。尤其是沈汉,第一次在这么大的场合,与统帅同台检阅队伍,尤为心满意足。非常激动,与朱大泰及周边将领议论间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一副跃入检阅队伍当中,纵横驰骋的激情。
检阅的方阵完毕,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没有歇息。各队伍在场地当中直接转换队形。约莫等候了一刻钟时间。
杨存武上前禀报,接下来操演战阵之法,报完自行退却。
一阵惊鼓,响起辄停。
先是一个步兵小阵。人数五十人。三个人一个小队,互相依靠。三个小队合九人,形成一个中队,彼此照应支援。五个中队合一个大队,组成了这个兵阵。阵中长刀、短刀、枪戟、弓弩均有排布。阵头两个身材健壮的勇士掌旗;旗后一人持长刀押后,谓之引战官;阵尾又有两人持刀押阵。这五人都是军校装束,是领队的军官。步兵阵根据掌旗官的指令,前进后退,转换队形,井井有条。折彦质道,两面旗帜一旦落下,任何人不得后退逾越此线,否则军法从事。
接着是马步军阵。阵当中,全身披挂的步兵,五人为一排,五排为一队。连续五队横着排列。两翼各是两队骑兵,也是五五排队。骑兵身着软甲,手持马槊。马的重要部位悬覆铁甲。马步兵前方,横着三排枪刀兵。枪长近两米,刀柄也有一米多长。一声令下,长枪杵地,如同树林一般密密匝匝。阵尾两排弓弩队,其中布置了两张大型的床子弩。阵侧翼几个士兵持鼓。鼓声一响,队伍踏着鼓点渐次前行。鼓声不断变化,军阵随之转向、分散、聚拢、冲杀。
再接着是一个三百人的兵阵。当中一支队伍,持中军大旗。前后左右各有四支队伍。每支队伍排兵布阵不同,前面两个阵法均有体现。每队持不同颜色与形状的旗帜,旗上绘着风云龙虎不同景物。一旦调动兵阵,鼓声、号角声不断,令旗传递不停。人数虽然众多,但是上下调遣杂而不乱,井然有序。
赵榛看到最后,看出了门道:“头一个是前线单兵作战用的?第二个乃军一级规模的阵法?最后一个乃大军会战使用?”
折彦质几乎对赵榛佩服得五体投地:“殿下真乃军事奇才。首一个创自唐时的李靖,正是用于小队作战。次一个,乃太宗皇帝定下的马步军协同阵法,非军一级不能适用。最后一个,又是传自李靖的五阵法,以天地五行为模板。自道君皇帝大观年间,沿用此阵。专门用作万人以上的大军调遣会战。”
赵榛恍然大悟:“原来三三制的单兵战法源自李靖。长知识了。”
最后是武艺操演。无外乎格斗、步射、骑射、神臂弓、床子弩演练,都算精彩。场上参演士兵的士气逐渐高涨。争鸣声、喝彩声不断。
操演结束时分,折彦质请赵榛训话。未等赵榛有所表示。突然,一副将自场地外直奔校阅台。众目睽睽之下,兴冲冲地就要禀报。
折彦质让卫兵不要阻止,叫过来询问,一听大喜过望,立即命令道:“你当着参演将士的面重述一遍。”
“喜报!黄河岸边,砦墙成了!木头柱子悉数钉入土中,砦墙指日可待!”
此言一出,全场欢声雷动。
赵榛一问,才知道,他这两日看到黄河边林立的木柱子,就是折彦质要修建砦墙的地方。不知什么缘故,在向土里扎入木头时,要么靠岸边的地方不断塌方,无法立柱;要么离岸地方非常坚硬,木头几乎无法插入。严重耽搁了修建砦墙的进度。想来是当中有什么工程问题,未能发现与解决。折彦质几乎准备放弃,另作打算。再一问,解决这一问题的竟然是田垚。
时间仓促,赵榛来不及细问。但听到是自己的麾下解决了军中当下亟待解决的一大难题,倍觉面上有光。非常欣喜。
场上欢呼声,无法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