汜水村南两里地外。一处山坡处。天刚亮,太阳还没升起。一个身影,从坡南向北匆匆地离去。山坡的阳面,树林里,一顶刚收起来的帐篷摊在地上。
“老韩呐,信王已经舍马就舟。我看咱们没必要守在这了。”
一个声音慵怠响起。旋即,又叹了一口气:“这两天,每日睡在野地里。我这老胳膊老腿着实经受不起。咱们都不是年轻那阵子,经不起折腾咯。唉……话说回来,不是我做哥哥的摆老资格,弟弟你那时疏忽了。按例,外交出使,我皇城司都要派出人手一路跟随。弟弟你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害得咱俩亲自过来……”
“是、是、是,吴哥哥教训的是!”
另一人满脸陪着笑,待前一人抱怨后才道:“信王出使非常突然,政事堂与皇城司之间衔接不畅,难免有些疏漏。再说,前番肃王、康王出使都未派员随同。如果独独针对信王,被他知晓了,怕是难以交代。”
说话此人,分明就是那日赵榛出汴京城,有两人在城墙上默默地关注,其中的一人。
被唤作吴哥哥的那人听他说到肃王、康王,赶紧止住了话题:“要论司中事务还是弟弟熟悉。我这个勾当,也唯弟弟马首是瞻。”
韩勾当心里嘲笑了一阵,但是嘴上道:“吴哥哥别谦虚。你我二人,同为皇城司勾当官。名为二人,实为一体。千万不要分得那么清楚。”
“是、是、是!”轮到吴勾当一阵附和。
这二人正是目下皇城司二位主事官,韩鸿羽、吴干二勾当是也。
皇城司官职中,以提举皇城司为最尊,勾当次之。王宗濋以外戚身份领了提举皇城司,是为皇城使。替下前一任皇城使郓王赵楷。赵桓的用意,自然是将皇城司这一特务机构,牢牢地掌握在自己人手里。不过,王宗濋统领皇城司,只管用人调度的大事。具体办事的,却此二位勾当莫属。
“当然,哥哥说的是,信王既然经陆路改水路,你我干耗在这里也就没有意义。幸得军中兄弟来报,信王下一站要去李宣抚大营。那边……先前开封府与我们皇城司兵分两路。霍大人往东,想必能够与信王会上。”
“那便好,由着他们开封府抛头露面,咱们何乐不为?”
吴干点头附和之后,忍不住又唠叨起来:“老韩,哥哥我说句不该说的。事涉皇家的事,咱们还是谨慎些为好。信王的队伍着实可疑。但结合这两天汇总的情报,这些随行之人都是部监里不入流的小官小吏。信王这一月来喜欢鼓捣仪器图纸。你也知道宗室不能干政。我看呐,他堂堂大宋皇胄,这些事情做不得,总得找点爱好吧。这些人手只怕是为了满足信王的爱好。无伤大雅的事,总不能说他犯了天大的罪?”
“老吴,这些部监小官跟着信王出了城。但现在都不在出使队伍里!况且,整个信王府人走室空,没有一个人。不蹊跷吗?”
“老韩,你总是把问题想得那么复杂!有什么蹊跷的?如今,金国人来势汹汹。这些人畏惧金兵,不敢呆在京城里。正好又够着了信王的大腿。找了些由头,出京避难去了。反正都在上官处请了假。听说有些上官不好说话,王府的刘教授亦帮着出头打过招呼。”
吴干口中的刘教授自然是指刘心隐。提到刘心隐,他有意多说了几句:“刘教授,不是一般的挂名教授。他在宗正寺备过案的,乃太上皇首肯。咦,你说奇怪吧,我听说这刘教授是还俗的和尚。依太上皇的爱好,怎么能容忍呢?要我说,这刘教授人缘好,无所不能,吃得开……”
说话间,见韩鸿羽不无无聊地张大嘴巴假作哈欠,又回到主题:“说到哪了?哦,他们在兵荒马乱时候逃离京城避难去了……能去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到哪不是大宋的疆土?不是大宋的子民?只要不出逃金国,你我管得着吗?将来如果有人怪罪,这些人指定要搬信王出来。还有,什么叫人走室空?偌大的王府,免不了偷奸耍滑的人。信王既然不在,这些人还不各自顾着潇洒自在去了。别说信王府,咱们皇城司又有几人不是这样的……”
吴干嘴巴很碎,说起来絮絮叨叨。跳跃性很大,一个话题不经意间就转换到另一个话题。让人毫无思想准备。
韩鸿羽一脸尬笑。听着他说个不完,终于忍不住打断道:“不过,我听说郭京不会善罢甘休,已经秘密派出人手在处置这桩事。”
吴干冷哼了一声:“他郭京什么货色?官家不清楚!何相公不清楚!孙知院不清楚!王大人不清楚!咱们一贯与基层打交道,摔摸滚打一辈子了,还不清楚?郭京现今仗着官家恩信,不可一世,便想肆意妄为?目下,只不过听他小童子的一面之词,说刺客最后进了沈家的宅子。恰好信王又将沈充一家人容留进出使队伍中。怎么?他郭京还想捋信王的胡子不成,信王……”
韩鸿羽知道说不过他,就此打住:“所以,我们到此来,既是为了了解清楚信王的行踪,也是为了防止郭京与信王会有冲突。”
韩鸿羽情知与吴干讨论不出所以然。心中猜出他的想法,干脆说道:“老吴,天色不早了。这些天,折彦质手下的兵巡察得越来越勤。若被发现了,白费一番口舌解释不说,亦会对提举大人殊为不利。临行前,王大人反复交待注意保密。我看咱们这就将帐篷收好,打扫干净痕迹。早点回京,再作安排吧。”
听到韩鸿羽这么一说,吴干欣喜道:“好!”
他满口答应,干脆利落。根本不像刚才说话那般拖泥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