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虎牢关当中关楼二楼上,折彦质站在东面的窗户前。凭窗远眺。黄河如一条巨龙,消失在视线尽头。身后站着一人,是那日劝折彦质的尹墩。
“尹先生,你说信王小小年纪,怎么会想到这些?”
折彦质转过身,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刚才将赵榛昨日一番劝说言语,告诉了尹墩。意欲与他商议。
尹墩沉吟了一会,郑重道:“若换在三天前,我可能也会怀疑。但依我这两天观察,信王看似年岁尚小。但是,为人行事,谋定而后动。极有章法成效。他行事有度,不是一般人能够办得到。要么身后有高人指点,要么就是……天纵通悟之才。唉……贤愚受之于天,非常理可以洞察吧。”
折彦质望着尹墩,感叹一声:“他身边几个教授随从,虽然都有才干,但是不足以有此作为。我看,应是后者。”
尹墩不禁点头。
随之,两人都不说话了。
沉默了一会,折彦质才道:“今天我只唤你来。就你我二人,希望先生能为我卜上一卦。”
尹墩问道:“不知折公所为何事?”
“就是方才我与你说的……汴京的前途吧。”
尹墩方才听到汴京会陷落,也是一肚子惊惑。于是,欣然领命:“如此,我就以新近习得康节先生(宋代理学家邵雍,谥号康节)的梅花易数卜上一卦。”
说完,他将外套脱掉,里面只穿着一件道家的法衣。
尹墩净好手,走到上方的席榻上,盘腿坐下。闭眼。掐着手指,开始计算。
正掐算时,天空隐隐传来一阵闷雷。
饶是折彦质不精通易数,听到雷声,还是大惊失色。冬日响雷,岂是吉祥之兆?
尹墩仍闭着双眼。但是,眼皮止不住地跳动。两手更加飞快,连掐了好一阵。身体本来端坐在席榻上。算到后来,突然像被人抽掉了靠背,遽然软了下来。
他将双手搭在膝盖上,慢慢地睁开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四三震离卦……于折公预测之事……恐非吉兆?”
折彦质被那一声闷雷搅得心烦意乱。尹墩这么一说,不信也有几分相信。
只听尹墩道:“康节先生之梅花易数,依先天八卦数理,十分应验。我以天时起卦,则主卦经年日为震卦。方才那一声闷雷,也正应了主卦之象。客卦经年时为离卦,离者主干戈刀兵。又动爻经年时数为六二爻,则三四五爻变卦为坎。坎从血、从贼,与离相连,主……卜事不利……”
“尹先生的意思是?”
折彦质似乎想听到尹墩明确的结论:“信王所言,确有可能?”
尹墩没有回应,神色黯淡道:“我再以后天八卦复验一次。”
说完,尹墩不等折彦质有所表示,起身走下席榻。在下方一处椅背上,取下来一只签筒。筒中八根竹签。筒上挂着六块龟甲。返回到榻下的方桌旁。准备了一番后,将龟甲从筒上取下来。双手捧住签筒,上下摇晃。闭目,念念有词。然后,睁开眼,将筒往前一掣,丢下来一根竹签。尹墩拿在手里看了看,微微摇了摇头。又如法炮制,取了另一根竹签。大略看了看,叹了口气。将两根竹签摆在一起。捧起龟甲,从空中往下一抛。等龟甲停止摆动,落定了。他又仔细地计算了不同龟甲的方位与聚散情况。闭上眼,默然不语。
良久,才又睁开眼。眼中血丝泛动,满眼红色:“折公,应验之数如同前卦。”
折彦质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沉静了下来:“先生给解一解卦爻吧。”
尹墩轻声道:“此卦,震三九离,依旧是震离卦。卦象显示为易经第二十一卦,火雷噬嗑卦,动爻仍为六二爻。先天八卦、后天八卦,所卜之数理不同,但结果一样……唉,由不得人不信。”
折彦质悄悄地点了点头。
“此卦内卦为震,震为长,主君王;外卦为离,主刀兵。二爻至四爻互体为艮。艮为门阙,又为东北之卦,界于南方离之间。离中虚,有围栏之象。岂不是东北之敌往南侵犯内卦之门户,有围城之意?三至五爻互体为坎,坎为不利,坎离相错,离为日,坎水克制离火,不利君上。又六二动爻,辞曰,噬肤灭鼻,无咎。鼻者,君祖也。如若对应折公意下之事,岂非指……”
尹墩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但是,折彦质亦粗通些易数卦理。尹墩未尽之言,实乃意指当今圣上。按卦象,当是圣上将遭遇噬灭之难。
尹墩未照实说出来,想了一想,旁敲侧击道:“如今寒冬腊日,得震离卦,实乃卦气大衰之兆。无论如何,于折公之卜大不利!”
尹墩说完后一直等折彦质发言。折彦质却坐在椅子上,闭上双眼一言不发。
尹墩于是缓冲道:“命理之术,十分精奇。学生只怕研习不精,有所误判。这几日我便写书给家叔,请他再复验一二。”
“不可!”折彦质陡然睁开双眼。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平淡地说道:“尹先生,你我都是读书之人,学的是圣人之说。命理之说,虽然精深,终究不是你我之辈立身行事之本。只可在彷徨不定之时,用来坚定心意之用。不可过于解读,更不能告于外人。除了你我,此事绝不可再让第三人知晓。否则……影响极大,怕是你我承受不起的。”
“省得!”
尹墩低着头,收起卦签与龟甲。黯淡应道。
折彦质站起身,在屋内踱起来。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东边的窗前。看着窗外,眼神较之方才却显得非常空洞。
“其实……我内心深处,一开始就信了信王的预言,不是吗?”
想了一会,眼神这才慢慢活泛起来。
“避敌锋芒、保存实力……信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折彦质喃喃自语。
见尹墩已经收拾好了,折彦质便道:“尹先生,信王的那个护卫,名叫沈汉。此次未随信王一起启程,留在我麾下。请你将他唤来,我有话与他说。”
尹墩领命而去。屋内,一片肃静。折彦质默不作声,好似木头人一般枯坐着,毫无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