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自门前一路闲叨至院中。却一句话也没提到昨晚之事,好似不约而同地遗忘了。朱大泰始终找不到插话的空隙,只能耐住性子,候在廊檐下寻找机会。依朱大泰的性子,尚能够按捺得住,赵榛想他不是什么急事,便没放在心上。思忖着应付好赵构再过去问他。
又候了一会,李回又到了院中。原来是请二位王爷用早膳。
赵构见状,扶住玉带,摩挲着腹部几下:“一早起身,净等着十八哥。这肚子早就咕咕响个不停。还等什么,这就去吧。”
两人便随着李回去往前殿。朱大泰见没有机会,急得重重一跺脚,后悔刚才过于迟疑,未及时禀报给赵榛。但事已至此,只能无可奈何地返回房中。
早膳就在李回房中。
他住的东殿,一分为二。殿前用作客厅。此时,厅中摆着一张圆桌,桌旁几张圆凳。秦桧、汪伯彦都已到场。
侍候的士卒将早点盘碟摆满一桌,退出去关上了门。
厅中只有赵榛兄弟以及秦桧、汪伯彦、李回五人。五人按次序坐定。赵榛坐在赵构右方。坐下来一看,说是早餐,冷菜热菜、鱼肉蔬果、甜品糕点一个不落。制作极其考究,就连造型摆盘都别具特色。精美绝伦。昨晚的晚宴与之无法相提并论。
李回为亲自为众人蘸满酒。
赵构指着满桌精美的餐点,故作感叹道:“想不到李大人还有这般手艺?”
李回哈哈一笑:“康王说笑了。李某一介文官,哪有这种能耐,不过是家中有一出色的厨子,擅作早点罢了。”
秦桧打着圆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李相向来钟爱美食。想来不愿亏待咱们,让咱也享受一下他的待遇。”李回以签知枢密院身份出任宣抚使,勉强可算为枢密副使。秦桧称呼他李相不为过。亦似乎在彰示李回的地位。
赵构一乐:“天底下顶顶重要的大事,不过这口腹之事。李大人有此爱好,不是个稀奇事。”
李回眯着眼笑道:“只要康王殿下不怪罪李某大操大办,李某就心满意足了。”
赵构连连摇头:“李大人此言从何说起?何来怪罪一说,我看要罚酒一杯。”
赵榛记得赵构曾要求一切从简。现在又急于否定。可见,对大人物来说,有些话就像浮萍一样,随波起伏,若有如无。要有时便有,要无时便无。
李回欣欣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早席便算正式开始。赵榛与秦桧都不饮酒。便看着赵构三人频频举杯。
赵构连喝了几杯。扭过头,脸色通红,教赵榛道:“十八哥,这酒可是好东西。都道三杯万事和。你年岁尚小,待长大一些,千万不能小瞧此杯中尤物。”赵榛悻悻地点了点头。赵构见教不动他,又转头与李回、汪伯彦喝了起来。
赵榛见桌上摆着一碟凉拌萝卜丝,也是姜丝伴的萝卜丝。红红黄黄,非常好看。想起二郎神祠里吃过的姜辣萝卜丝。他本来想单独询问沈汉,这姜辣萝卜出自何人之手。奈何行程匆匆,与沈汉没有独处的机会,一直耽搁下来没问。此时睹物思人,想起沈媛来。不由地夹了一筷子送到嘴里。香脆爽口。凭心而论,比先前的姜辣萝卜味道好很多。但赵榛仍觉得少了什么,没有先前吃的那种感觉。他刚嚼了几口,一股莫名的预感忽然浮上心田。令他焦躁不安。
酒过三巡。李回正色道:“今早这餐酒,算是二位王爷的饯别之酒。”
赵榛有些惊讶。他昨天刚来,今天李回便要送别。于是不露声色地望了望赵构,见他纹丝不动,似乎早已知晓李回的决定。便收起表情,一本正经地坐好。
李回略带歉意地冲着赵榛道:“信王殿下昨日刚来,照理我得多款待几日。不过,军中事务紧急,容不得再闲叙。只能亏待信王,望殿下见谅则个。”
赵榛急忙欠身,冲他摆手道:“无妨。”
“信王殿下本要出使斡离不营,沿途将经过滑州。殿下若有空,自可再到李某营中相叙。”
赵榛点头应允。
其实,李回提出来送客的转瞬间,赵榛已经打定好主意。李回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他李回这餐酒之后,便要打道回府了,剩着二位王爷自便,他没时间陪着伺候。放着这么好的出离机会,赵榛岂能错过?就此一别两宽、各自自在。眼下,计划要办的事都已办过了。不借此时机取道襄阳,更待何时?
赵榛答应的同时,心头窃喜。一个崭新的明天似乎在向他招手。
李回见打发好赵榛,又对赵构道:“康王殿下也宜尽早回京。出使一事,中途遇有波折,殿下折返回来乃情理之中。不过,现在信王接替殿下出使,康王当速速回京复命,以免官家与朝中大臣担忧。”
赵构一拍桌子,大笑道:“李大人正说到本王的心坎上了。本王本想见到十八哥后疾速回京。如今与十八哥既已碰头,事情交代完毕,正想与李大人及诸位大人告别。如此正好,借着今早这一餐酒,算是我与大家的暂别酒。”他这一巴掌拍的极其精妙。声音很响,但是杯中酒水一滴也未洒落出来。
赵构说完,端起酒杯遥祝诸人,仰头一干而尽。似乎离别早已打算好的,动作显得极为洒脱干脆。
赵榛心想,虽然昨晚两人谈得虽晚,但是没有一句交接出使使命的话。
唉,人生如戏。
赵榛心中一叹。
李回把心意说清楚了,酒席放得更开。
汪伯彦举起杯子敬赵榛:“信王殿下,金人狡诈残暴。此去金营非同儿戏,殿下宜多作打算……如到了金营,当时时保持警惕,不要为金人所乘。”
赵榛听他说的话,语带双关。他知道历史上的汪伯彦与赵构臭味相投,也看出来两人关系非同一般。昨晚自己与赵构一番话,只怕多半已落入他耳中。当下不动声色,端起杯子轻呡一口:“有劳汪知州牵挂。知州关爱之情,本王记在心中。”
“下官辖地在滑州北边的相州。殿下如有需求,亦可到相州相会。”
赵榛虽然点头,但是面部表情不置可否。
汪伯彦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没有再多说其他话。又端起杯子对秦桧说道:“会之,你是我看着长大的。现在为师看到你有出息了,心下甚为欣慰啊。”
秦桧与汪伯彦名为师生,但昨天以来,二人几乎没有交流。既因为时间仓促,无暇相顾,又因为汪伯彦一些做法,秦桧似乎有意回避。秦桧宁愿宿在李回的房中,亦不愿登门叩师,正是怀了此心。秦桧与汪伯彦都心知肚明。此时,见汪伯彦亲自给自己敬酒,秦桧不好过于怠慢。急忙站起来,恭敬地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秦桧正要开口,汪伯彦笑着打断他:“你我师徒之间,不用这么生分。为师一番苦心,都在你身上。”秦桧站着诺诺几声。汪伯彦见状,又点了一句:“日后你便知为师苦心。”意有所指。不过,除了秦桧、汪伯彦、赵构三人心知肚明,谁又能猜得到。
这一席早酒吃到临近中午时分。等赵榛回到后殿时,朱大泰与叶复等诸位教授都等在殿中。
朱大泰坐立不安。见到赵榛进到殿内来,如蒙大赦,“蹭”地一声跳起来,一个健步奔到赵榛面前。急忙附在赵榛耳后轻言几句。随后,赶忙递上一件密封的信笺。
“呀?什么?此事当真?”
赵榛听了朱大泰一番言语,脸色大变。一连三问。自己早餐时生出的不安预感,转眼间就摆在眼前。想到此,急忙拆开密信。看罢,脸色煞白,忧色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