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迈与丁小苗哪里见过这种世面。方才王府中赵榛与朱大泰的种种作为,已经令两人深信不疑。此时见赵榛说得一本正经,更加不会觉得有诈,早已把赵榛的威胁当成真话。
高迈克服心中的畏惧,小心翼翼地回道:“英雄,只要不让我们再进王府里偷盗,你让我们干什么,我们便干什么!绝不敢耽误英雄之事。”说完,拉着丁小苗,走上前自觉地把轿子抬了起来。轿中无人,二人不用出什么力气,轻松得很。
赵榛冲着秦栯与朱大泰得意地一弹舌:“出发。”
几人绕开难民聚集的区域,往西去。有了轿子作掩护,再凭着腰牌,一路上几乎没有阻拦。到了内城南墙外时,却听见此时蔡河南岸仍然一片嘈杂。南城那边今晚注定是个烦扰不宁的夜。赵榛暗自庆幸当时判断正确,避免了许多事情。否则,从那边走,碰不见种彦岑不说,是否能顺利过关也为未可知。
只是一边走,一边冲着河对岸感慨几句。
等到了保康门前时,开了一个侧门供夜间盘查。赵榛来不及多想,让秦栯将腰牌递上去。谎称赵榛为捧日军军官,轿中坐着家中主妇。因突发妊娠腹痛,要赶紧到潘楼街杨太医医馆查看。值守的士卒见是上官入城,大气不敢出。哪里还谈得上盘查?练轿子帘门也没掀开,一行人这就轻轻松松地进了内城。
眼见这般轻易地进了内城。高迈与丁小苗已经把赵榛当作无所不能的神通人物。当下更不敢多言,抬着轿子,领着几人,直奔桑家瓦子去。
因为宵禁,路上除了赵榛一行人,人影几乎绝迹。不过丝毫影响不了沿途的酒楼妓馆。个个张灯结彩,好像过年一般。里面传出来欢声笑语。浮声孟浪,毫无忌惮。其中最大的一幢酒楼,旗幡上“潘家酒楼”几字,在月光与灯火映射下,倒是看得一清二楚。潘楼街正是因为该酒楼而得名。
此地往北走了一会,秦栯认了出来:“这便是界身巷。”比起刚才灯红酒绿的酒馆区域,这里虽然装饰着灯烛,但是安静很多。又折向东,走了一会。突然又热闹起来。歌声、吆喝声、喝彩声时时传入耳中。
高迈与丁小苗找了个暗处,卸下轿子。对赵榛说道:“英雄,这里就是桑家瓦子附近。我们便在这里找人出货的。”
赵榛点了点头,四下张望了片刻。除了灯火辉煌的瓦子里传来阵阵声响,周围没有一个人。想起来高迈与丁小苗在此出过货,怕接头的人认出来,穿了帮。便让他二人藏在黑暗之处,不要露面。然后,按照丁小苗说的接头之法,让朱大泰从地上捡了三根干草。
果不其然,朱大泰捻着三根干草,走了片刻时间。一个身影从黑暗中出现。往朱大泰跟前走去,迎面相遇时,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有货?”
“有!”
“拿来看看。”
赵榛已经从轿子里拿出一个包裹,递给朱大泰。
那个收货人好像没看见赵榛一样,只盯着看朱大泰从包裹掏出东西。
“牛油大烛!”收货人是识货的。见竟然掏出了蜡烛,大吃一惊。
此时的蜡烛,不可能使用后世的工业石蜡。所以,制作工艺落后不说,且材料非常昂贵。主要用蜜蜡混合牛羊油制作而成。别看赵榛日常使用蜡烛,像无穷无尽一样,随手拈来。乃因他是皇族,大宋倾全国之力供他赵家一家所用,自然想用就用。按当时的物价,一根蜡烛约合铜钱一百五十六文,相当于普通人家平时一两月的收入。几人舍得这般铺张浪费?不是一般人家能承受得起的。况且,赵榛拿出来的蜡烛,个头极大。大概为普通蜡烛的两至三倍。又添加了颜料与香料。颜色鲜艳,香味扑鼻。收货人光凭眼看鼻闻,就知道蜡烛不是凡品。
秦栯一眼看出来收货人心有属意,凑到跟前道:“东西好不好,一看就知。倒是看你诚不诚心收了。”
收货人也不废话,张开一只巴掌晃了晃:“五十文。”
赵榛与秦栯都撇嘴嫌弃。赵榛把蜡烛又塞进包裹里,装作气呼呼地说道:“要么不识货,要么就是诚心压价。大先生,咱换一家,这么好的货,咱不信出不了手。”他刚才胡诌秦栯诨号追魂无常大先生,便以此号继续相称。
收货人不屑地看了赵榛一眼,一副无所谓的口吻:“这些来路不正的东西,除了俺家敢收,谁敢收你的。不是俺不识货,来这出货按行规就这价,多了免谈。”
秦栯微微一笑:“这位朋友想必误解了,实不相瞒,我们都是北方人,可不是京城人士。此次金人南侵,为避战乱逃到这东京城里。我等家世清白,在当地都是大家望族。咱这些东西,都是自家的。大可放心。只因此番避居京城,非常仓促,只带了些浮财。东京这几日物价飞涨,眼看着就要坐吃山空。咱京城里也有些世交好友。奈何抹不开这面子,张不开嘴。便找人打听到贵宝地有此交易。故前来腾些物件,换些现钱。仅此而已,朋友勿要多想。”
收货人见三人衣着气质极好。又有下人抬着轿子,在这宵禁时刻能够大摇大摆地过来。自料秦栯所言多半是真的,自然有几分相信了。语气略显恭维道:“俺看几位穿着打扮,倒也差不多。出门在外,多有不便,确是这个道理,既然是救个急,俺也不能不帮。这么滴,你将货都拿给俺看看,俺再估个价如何?”言下之意,态度开始松动了。到此地来出货,价格无论如何也要低上不少。到时再转手给那些地主老财,利润可观。他也不想失去这一单好生意。
“好!”
赵榛话音刚落,秦栯便将装满蜡烛的包裹摊给他看。朱大泰又拿过来一件瓷件:“这是咱家主人的汝窑笔洗。那里还有几件官窑、定窑瓷器。要看我都给你拿过来。”
收货人拿过笔洗一看。通体天青色釉,晶莹温润。釉面上细碎的片纹,好似冰裂一般。知道不是凡品。又看着一兜子的牛油大烛,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震惊与激动:“呀!这么多好东西。俺可做不了主!俺得和大东家报一声才行。”说完,关切地看着赵榛。他已经看出来,这里赵榛是当家人。
赵榛道:“有何不可?我们在此等你消息。”
有赵榛发话,收货人急忙道谢。问了赵榛的简要情况,便急匆匆地走了。
等了一盏茶功夫,收货人又形色匆匆地赶了回来。径直走到赵榛跟前,附在他耳旁道:“这位公子,俺东家请你当面一叙。”
赵榛自然点头应允。便让高迈与丁小苗抬起轿子准备出发。收货人急忙阻止道:“公子,那边兵丁正在巡查,轿子的动静太大,我怕不好交涉。便留在此地如何?”又指着朱大泰与秦栯道:“俺东家还特意交代,只公子一人过去,其他人都不用跟着。公子意下如何?”
他说得客气,但赵榛明白怕是没有商量的余地。想想也有道理,这等事第一次打交道,东家愿意见面,已算大方。自己单刀赴会才能打消他的顾虑。
赵榛略一思索,便点头同意了。朱大泰与秦栯还想劝阻,赵榛道:“我一个人去才显得咱有诚意。大先生、王大哥勿虑,我去谈个价格就来。”他发了话,二人只能作罢。赵榛又指着轿子问道:“这些东西怎么办?”
“只要公子和俺东家讲定了,俺们自然会来处理的。”
“好!”
此时已近子时,赵榛不愿多耽搁。和几人打好招呼,便随着收货人去了。
收货人带着他往南又往西,沿着几个街角,贴着檐下的黑暗之处前行。路上竟然一个巡查的兵丁也没碰上。此人对此地显然非常熟悉。
走了片刻,竟然去了界身巷一带。
收货人领着赵榛穿行了片刻,来到一处院落前。檐下也不挑灯。月光被廊檐遮挡住,门面看得不甚清楚。院前不大宽敞的街面上,停着数顶轿子。黑暗处竟然零落蹲着一排轿夫。一个个蹲在地上,一声不吭。如果不是有意观察,倒是很难发现。院前有几个家丁把守着,十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