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掌柜一拍大腿:“有钱一起赚!你们艾家也就不怕我们拖你家后腿啦!”
艾奇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林掌柜站起身来,冲着艾奇连连点头,翘起大拇指:“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艾逊生了好儿子啊!本来他今天不来,我们心中还有些看法。现在看来,还是你们年轻人大有可为啊。艾奇大侄当好自为之!”
见林掌柜这般抬举自己,艾奇急忙抱拳拜谢。又是一番寒暄之后,艾奇又道:“既如此,我们便起草个章程,各家粮店用印画押,算是订立个准则。”说完,环视四周,见大家没有意见,便将自己的看法提了出来。
赵榛一听,内容不少,但是意思简洁明了。第一,自即日起,粮食行会由各家派选代表参与行会事项。行会首领由轮换改成大家推举产生。第二,各家按照行会要求,统一粮食出售价格。行会每晚召集代表,商议次日价格。只许涨价不许跌。第三,各家今后运送来的粮食,必须向行会统一上报进销数量。所得利润,七成归自家,一成归行会,两成由各家均分。至于艾家今番交由各家出售的粮食,仍按五五分成,不交行会。第四,如遇官府常平籴粜,官府出多少,行会组织各家务必统统照收。等官府和籴时,再高价出售。确保粮价高位不跌。第五,行会若力所能及,当向各地派出分会……
赵榛如此听了之后,算是彻底明白了。原来今晚是开封的粮食行会,召集在一起开会。这章程分明是一份辛迪加垄断协议,目的在于控制开封的粮食价格。
战争在即,这些人竟然要借此大发国难之财。怪不得汴京城这些天粮食价格暴涨?原来,是这些人在后面推波助澜。金国人是吃人的老虎,人人可以口诛笔伐。唯独这些人,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却让人难以指斥。赵榛满腹怒火。恨不得当场站起来斥责。终于还是忍了下来。
在座的各位倒是咂摸出另一种味道。后面那几项,不就是搞钱分钱的法子吗?大家利益均沾,无话可说。唯独这第一项,行会首领一职,实则是今晚艾奇的重心。这两年艾家经营粮食生意,入了粮食行会。按行会规则,今年恰值他家轮作行首。却不知他们如何想的,要改轮换制为推举制。一旦实施推举制,艾家正在任上,具有天然的优势,少不得通过种种手段保持自家的行首位置。想他艾家祖上来自海外,乃化外之人。寄居在开封不过百十年,刚刚开花散叶,就想把开封粮食行会变成他艾家的私产?
想到这里,在座粮商知道兹事体大。一个个坐立不安,纷纷表示,此事只能回家商议后确定。
艾奇也不感到意外,爽快地说道:“凡事都好商量。我家只提个看法,诸位有意,尽可商议后定!”
这番话说了以后,议程算是告一段落。随意聊了几句后,林掌柜带头,于是粮商们各自抱拳告辞。赵榛端坐在椅子上。他们不知道赵榛的底细。见他衣着不凡,又始终泰然若素,当作艾家的显赫亲友。临出门时,一个不落地冲赵榛行礼。赵榛恼怒他们在国难之际,大行投机倒把之能事。神色极为冷漠,一个不理。任凭他们施礼告别,无动于衷。越是如此,后面过来拜别的人越是恭谨。
艾家两兄弟倒是站在门口热情相送。
等众人走了以后,艾家大少爷艾奇转过身,有些意外地冲着赵榛道:“他们个个都是家资巨万之人……你倒是安之若素呀!”
赵榛面露讥笑道:“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千古帝王之业,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更何况小小的几两银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身外之物何必看得那么重!”
艾奇不屑地斜眼瞄了瞄他,反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李公子寄居在我东京,已经沦落到变卖家产度日的地步,还这么大的口气。”显然,收货人已经将赵榛的信息通禀过他。
赵榛无心与他辩论是非。但眼见这种事就在眼皮底下,忍不住指出来:“我的事自不劳艾公子操心。只是想到金国人南侵在即。而开封粮行贱买贵卖,人为导致粮价浮动。外患不平,又生内患。艾公子不怕引起民愤?不怕官府查办?”
艾奇鼻子哼了一声:“这买卖一事,向来就是需求大了、产量少了,出售便贵了。这米面粮食也是我们一石一石真金白银购来的。又没有强买强卖。难道我们摁着头让他一定买吗?要买便买,要卖便卖。都是自愿的。就好比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历来就是这么做的。朝廷尚未禁止的事,难不成李公子看不顺眼?”
他说的是完全放任竞争那一套说辞,自然有他的道理。但对于赵榛来说,却没那么好糊弄。事关民生的大事,如果一味地采取自由放任态度,无异于放纵资本肆意妄为。有钱人完全可以凭借强大的资金实力,操控市场。这还得了?所以,这种做法在赵榛那个时代没有什么市场。不过,在这前资本主义时代,有些道理一时还说不通。想到这,赵榛忧心忡忡地说道:“我只怕艾公子这一手,给汴京城平添许多乱象。你看,现在城中粮价暴涨。我虽是外来之人,但是家资也算不菲,尚且支撑不住。更何况寻常百姓之家。望艾公子能以城中生计为重,高抬贵手,避免生乱。否则必为金人所乘,到时可算助纣为虐了。”
艾奇几乎愣住了,神情无比复杂地看着赵榛。见赵榛这般直言不讳,恨不得马上把他驱逐出去。转念想到下人禀报此人时,觉得此人对他下一步计划有用。终于忍了下来。不过,再没了好脸色。冷冷地对身后艾异道:“二弟,你请来的大神,便由你看着办吧。恕哥哥不陪。”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那个中年商贾急忙与艾异使了个眼色,紧跟着艾奇屁股后头。
艾异刚才坐在厅上,一句话未说。因为他刚才对赵榛颇有礼数,赵榛对他的印象不错。但到了此时,赵榛自觉此兄弟二人乃一丘之貉。神情比较冷淡。
艾异看在眼里,心中有数。见哥哥艾奇已经离开,厅中只有他与赵榛两人,直截了当地说:“大哥的做法,我并不赞成。”赵榛闻言有些意外,但是心中仍有些芥蒂。正想回应,艾异接着道:“粮食乃民生国本。借此危难之时,囤积粮食,抬高价格,我虽身在商贾之家,以逐利为本性,也是不齿的!”
赵榛冷冷地回道:“既知如此,又为何要这么做呢?”
艾异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家中有父亲与大哥做主,我人微言轻,说了毫不管用。再说,我艾家又何尝不是身不由主呢……”
赵榛听他话中有话,正想听他后面怎么说。孰料艾异说出口后,立即发觉不妥,赶紧止住了不再说。赵榛猜测,这后面定然很有些勾当。只怕是把艾家推在前面。汴京城里能有这种能耐的人,屈指可数。赵榛似乎猜到了什么人。几次想套他话,艾异都闭口不言。赵榛无可奈何只能放弃。便问道:“你们行会这么秘密的事,为何让我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参与进来,发现这么多机宜。不怕我大肆宣扬,坏了你们的好事?”
“李兄有所不知,这些事对寻常百姓来说,好像秘而不宣。不过,对于世家商贾来说,算不得秘密。我敢保证,今晚粮行开的会,明天便传遍了其他行会。人言如潮,哪有秘密可言?李兄出生富贵之家,早晚能知晓这些事,用不着刻意回避。也显示我们的诚意。”
“再说,李兄乃滑州人士。按照今晚商议的章程,我们粮行想把分行开到北边。到时,少不得借助李兄的家世人脉。所以,大哥便将李兄邀来。本想结识一下。谁料话不投机半句多,大哥倒是先走了。我大哥就是这种脾性,其实没有什么恶意。如有不周之处,我代他向李兄赔罪。请李兄务必不要介怀。”
赵榛心想,他的解释看似有些牵强,但还算说得过去。反正自己那些身份信息都是胡编乱邹的,也不怕他生出什么是非。便不想再计较了。见艾异始终彬彬有礼,于是站起来道:“岂敢,岂敢。李某一介外来之人,正是客随主便。再说,我眼下手头正拮据,还要仰仗艾公子帮忙周转一下。其他都是次要的。何敢谈怪罪。”
赵榛这一番表态,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令人感到心安。艾异见他态度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心情放松了不少。盖因赵榛乃皇室子弟,长期以来,受人拱捧。不知不觉中养成了一股气场。这气场令艾异一度有些瘀滞。
“这人与我见的那个贵人,有好多似曾相识的地方!”艾异在心中默念。但却不敢把赵榛与那人相提并论。“那人是什么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折不扣的人中龙凤。李公子虽然也是富贵之家的人。只怕与那人比起来,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艾异暗下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