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又问道:“那你可知道十八哥为何毛遂自荐向你皇兄主动请求出使金营?”
赵芙金继续摇头。赵佶自是相信赵芙金一无所知,站了起来,走到龙案一旁,转头对赵芙金道:“十八哥是怕汴京不保,找个由头出城躲了去。”
未等赵芙金反应,赵佶已经转过身,背着手往殿中拾阶而下:“天底下,哪有这汴京城安全?”赵芙金急忙随着他下了大殿,乖巧地跟在身后。
赵佶想到什么,又转回头道:“唔,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王爷,出了京城,倒是可以躲上一躲。只有你父皇,还有你皇兄,却哪里也去不了,这天底下最过安全的还不是这汴京城!”
赵芙金未听懂,眼中现出疑惑之色。赵佶解释道:“当初父皇我也这么想过,金人直追京城,便出去躲上一躲,避其锋芒。岂不更安全?现在想来,大错特错了。汴京城如铜墙铁壁一般,倘若还不保,天底下又有何处是安全的?金人势大,一路穷追不舍,还能逃到天边去?汴京是我赵宋之基础。离开汴京,何异于舍本逐末!岂有什么保障?”
突然想到自己这个父亲在女儿面前大谈逃跑经,有些不成体统。转念道:“你皇兄比朕领悟得早,在哪也不及这京城安全。单看年初他能打退金人,着实令朕刮目相看。”
赵芙金一介女流,对国家大事素来懵懵懂懂。但今天赵佶和她突然说起这事,缘由在于赵榛借口离开京城,忍不住为赵榛辩解道:“父皇,我听说是九哥因故从金营折返回来,十八哥方临危不惧,主动请缨去的。”
赵佶哈哈一笑。站在大殿内望着赵芙金,笑了几声没再多说。忽然问道:“十四姐年岁不小了。这两年国家动荡,倒是把你这件大事给耽误了。宗正寺几次和朕提过,看来该是许个人家的时候了。”赵芙金赧然,脸上腾起一股红云。低下头扯着小辫。
“赵左丞倒是一直跟着朕,家风口碑不错,他家五郎……”
“别!”赵芙金生怕赵佶金口玉律,说出口后不容更改,赶紧打断道,“父皇,孩儿年岁尚小,还没有这种打算。”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父皇向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成家啦。你一个姑娘家,更拖不得时间。是也不是?”说完,赵佶又道:“哪有不怀情的女儿家?十四姐一定是心有所属了。”
见赵芙金只玩弄着发辫,不敢多说话,赵佶微笑着说:“你便何日将他领着,朕看上一看。”
赵芙金想到了田垚,又羞又囧,本想爽口答应下来,可是始终张不开口。只好把头低得更低。
赵佶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十四姐若心上真有人,可要把握机会哦。否则,到时莫怪父皇未曾为你考虑呀。”
赵芙金急了,脱口而出:“一切都依父皇!”
赵佶得意地笑道:“父皇过来人,岂会不知道你心中那点小心思?”顿了顿,郑重地说道:“龙德宫他是不便来的。看来只能由我和你皇兄知会一声,出宫去看他一看?哈哈,只有姑爷上门看翁丈,哪有翁丈先去看他姑爷的?想想便有趣。父皇好久没有遇到这么有趣的事。便这么办吧!”
赵芙金见自己日夜惦念的事,转瞬之间便有望成功,心如小兔一般乱撞。赵佶说什么便听什么。赵佶又附在她耳旁轻言几句,却是交代她出宫后如何与田垚相会。当下不假思索,一一答应下来。
会面时间交给赵芙金决定。赵芙金想了想,把与赵榛相约的时间提了出来。赵佶自无不允。这番事,父女二人一心,很快便商议好。
赵佶抚摸着赵芙金的发辫,疼惜地说:“父皇作了那么多年的皇帝,唉……实在一言难尽。便真的快乐吗?和十四姐相处这些天,好好享受了父女天伦之情。凡人家的快乐,才真畅快!”
感慨了几句,又正色道:“朕与十四姐的这些话,放在肚子里便可,不要对外说。”赵芙金乖巧地点头应允。一切交代完毕。赵佶拉着赵芙金往偏殿道:“便陪父皇用晚膳吧。唉,你皇兄嫌弃朕了,从不愿在朕这用膳。总怕,唉……”
赵佶连叹了两声,有些哽壹。赵芙金赶紧挽住赵佶的胳膊:“我陪着父皇便是。”
赵佶脸上颜色略略好看些。
父女二人一路挽着进了膳厅。这一刻毫无皇家那本应有的尊卑气象。路上的宫女太监只敢把头压得低低的,不敢有丝毫表现。
此时此刻,自天波门向西华门的大街上,一片肃穆。
大批车马连连续续,足有半里多长。旗帜遮天,龙凤旗氅无数,刀枪剑戟林立。当中簇拥着高高的卤黄伞盖。伞盖下,一架巨大的步撵由十多人小心地扛在肩上。前有车架开道,后有劲骑执卫。前后亲卫夹道扈卫,杂役紧紧跟随。地上积雪早有人清理干净。但是路有积冰。众人无不步履沉重,小心翼翼。队伍如同泰山一般,威压四方。今天开始,汴京城戒严更加严苛。又沿途早有开锣警示。无干士民避得远远的。所过旗亭市楼,纷纷关紧门窗,垂下窗帘,不敢有所暴露。正是赵桓自龙德宫参见赵佶完毕,摆驾回宫。
从皇城到龙德宫,出皇城北门拱辰门,沿皇城东自内城景龙门趋龙德宫。此路径当为最近。奈何,赵桓曾无意中吐露过,看见艮岳便心烦意燥。自然改成出西门这一路径。今天,他本是突然起意去见赵佶,又加之战事越发糜烂,殿前司、马步军侍卫司都在城内部署防御,便未按惯例通知。所以只带了亲卫班直与皇城司的扈从。即便如此,出行的仪卫仍是蔚然可观。
步撵空间宽敞。周边四下贴心地燃着火炉。又有暗道将碳息引出撵外。所以,撵内空气温暖但不浑浊。十分舒适。赵桓靠在蒙着皮裘的榻背上。仰头,闭着眼睛。心中盘算着。
国事纷乱之下,赵佶把江山交给他,便是把偌大的责任交到他肩头。既让他欣喜,又让他烦恼。今次来见赵佶,倒是带着烦恼而来。
清晨时分,郑州那边忽然来报,玉门渡失守,金人已经渡过了黄河天险。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形势急转直下,令他寝食难安。早会上,众大臣依然众说纷纭,更令赵桓无所适从。烦恼之下,想起那退位避事的老子。便专门去了趟龙德宫,本想虚心向他请教一二。奈何见他时,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令赵桓心头着实升起几分不快。可他终究是自己老子,能拿他如何?便是年初他做的那般过火,自己不还得忍受着?
“唉……”赵桓深深叹了一口气。皇帝,为何叫孤家寡人?他现在算是体会得明明白白。一切只有自己!这大宋要亡了,当官的自是当官,经商的自是经商,只有他这皇帝最做不得皇帝。一切只靠自己!想这危机关头,便是自己的亲爹老子都靠不住,还能靠得了谁?
感叹之下,他突然想起来那事。这些天忙着国事,那些事虽有启奏,始终当作是小事,未放入心中。现在想来,他们倒比自己自在得多。朕堂堂大宋皇帝尚有不自在,岂能让你们那般自在?赵桓越想心中越窝火。哼,大敌当前,不求公心卫国,净想着溜之大吉。成何体统!想到这,揿了揿撵内的小铃。步撵闻声慢慢停下。
邵成章掀开厚厚的锦帘,小心翼翼地请安后,询道:“万岁,请宣旨。”
赵桓见邵成章低眉顺眼的样子,不好冲着他发作,冷冷地说了一句:“让王宗濋来见朕。”
皇城司伴驾左右。王宗濋正骑在马上,跟在左侧,赵桓的话自然听在耳中。但是既叫了邵成章来宣旨,他不敢自作主张上前。赶紧下了马,等邵成章过来后,简单走个仪式。哪有丝毫耽搁?趋步到步撵前复命。
“郭真人被刺一事进展如何了?”
王宗濋听了,心头一惊。这事说好办极为好办,说不好办又极不好办。他也曾上了几道折子,赵桓一直不置可否。他只当作官家了解了些细情后,事涉敏感,不愿声张,便冷处理。不知官家今天从太上皇处回来后,缘何重提这桩事情。都说线索之后的人牵涉太上皇。莫非……今天,官家在太上皇面前作过安排了?
王宗濋一时理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只好硬着头皮,拣不要紧的禀报道:“启禀官家,行刺的刺客最后到了太史局局丞沈充的宅子。后来逃之夭夭。目下沈充也不知去向,尚在追查之中。”
赵桓冷哼一声:“皇城司一贯自诩天大的能耐,这等功夫了,还查不到人?”
王宗濋虽是赵桓的外戚,但公事之下,二人更是君臣。听出来赵桓心有不满,赶紧躬身请罪。
赵桓自然知道这些人都是秉持上意办事。自己前些时间态度不明,这些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在众人面前过分责难他,故作大方道:“过去的便算了。自即日起,打起十二分精神,务必早日破案!”
王宗濋铿锵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