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说完,杨越又匆匆赶到西厢房,看见赵榛,焦急地禀报:“殿下,我再三寻找,仍未找到鲍安行踪。”
朱大泰、郭恭友听说陪姚信仲前来就医的小都头不见了,怕被人有意窥探,顿时色变。
赵榛有些无聊,打了个哈欠,道:“他一个大活人,脚长在他身上,还能管得了他去哪儿?”说完,不管杨越作何反应,推开门,转向东,直接回了中间厢房。
此为赵榛下榻场所。
杨越赶紧跟在身后,赵榛进了屋随即关上门,显然不欢迎他。
杨越只能悻悻转身,硬着头皮赶去前院,鲍安走丢了,可不能再让那个乐生走丢。
夏言从西厢房出来,走到杨越身边。
杨越神情沮丧,夏言晓得他唯恐鲍安节外生枝,想劝他又不知从何劝起,叹了一口气,道:“小杨,殿下已决定后日行事,迫在眉睫,顾不了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我看当务之急把那个姚指挥看紧了,就不怕小都头泛什么风浪。”
一经提醒,杨越想通了,恍然大悟道:“哎呀,正是如此,夏大人提醒得好啊,我差点忘了,那个姚指挥是他上司,如果这小都头有不良之心,也得等到姚指挥醒了。”
二人商议至此,索性一起返回前院,守住姚信仲。
赵榛进了后院中间厢房后,直奔里间。
一个身着军装的人被五花大绑捆在椅子上,赵榛过来后,他十分激动,开始剧烈挣扎,口中乌乌拉拉吼个不停,因嘴里塞满布条,不知道在叫什么。
沈充站在一旁,转身冲那人喝道:“这是信王殿下,不得无礼!”
军人停止挣扎,瞪大眼珠,仔细瞅着赵榛,似乎认了出来,脸色震惊无比,马上安静下来。
赵榛道:“把他布条摘了。”
沈充依言照做,将军人嘴里的布条掏掉,相貌全部露了出来,是鲍安。
刚才他瞒着杨越,循着赵榛的影迹,直接溜到后院。
赵榛何等耳目,何等身手,随即察觉到身后有人,便隐匿在黑暗处,等鲍安走过去时,神不知鬼不觉地闪到他背后,一掌切在后脖,将他打晕,直接拖到房里绑好,然后让沈充过来看着,自己像没事人一样,转去各厢房查看进度。
布条摘下后,鲍安忍不住张开嘴巴,看来想呼喊,不过很快闭住嘴巴,没有乱喊乱叫,还算识相。
赵榛很满意,对沈充道:“给他松绑。”
沈充有些顾虑:“殿下,若他乘机逃了,说不定会惹出麻烦。”
赵榛不在意地摆摆手:“无妨,我是救他,又不是害他,他从军多年,分得清是非好赖。”看似回答沈充,实际上将脸对着鲍安,眼睛一直笑嘻嘻地盯着鲍安,有意说给他听的。
沈充没有坚持,三下五除二,给鲍安松开绳子。
鲍安站起身,活动一下手脚,抬头见赵榛注视着自己。
他与赵榛有两面之缘。
第一面在汴京郊外,当时鲍安自认恪尽职守,阻拦不让赵榛通过,那时他不知赵榛的身份,不过赵榛出类拔萃的穿戴气度,给鲍安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第二面在陈桥驿码头,彼时鲍安已经知晓赵榛的身份,记住了赵榛的样貌。
鲍安暗暗打量赵榛,相貌不会认错,眼前这人是两次遇上的信王。今日不知为何,他穿着非常普通,又身在民宅之中,神神秘秘,看来在谋划什么隐秘的事。
这些天听到信王的一些传闻,但他是皇室贵戚,那些传闻与他显赫的地位相比,算得了什么?这等大人物神通广大,升斗小民觉得天大的事,在他们面前都是浮云。
看今天情景,自己莽莽撞撞,误入他们谋划之事当中,幸好没有当面撞见,否则产生误会,一刀将自己宰了,可就冤大发了。
想到此,鲍安背后一阵阵发冷,赶紧绷起脸,冲赵榛跪下行礼。
赵榛想不到他会行大礼,非常惊讶,回过神后,躬下身子,将他扶起来。
鲍安略略心定,赶紧站直了,脸色尚有些惊惶。
赵榛为打消他的顾虑,开玩笑道:“我自京郊过时,鲍都头忠于职守,令本王记忆非常时刻。”
因为这事,鲍安被姚信仲教训过,回忆一闪而过,口中连呼惭愧。赵榛语气和蔼,有意套近乎消除误会,鲍安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又寒暄了一会,赵榛逐渐了解姚信仲受伤的过程,才得知金军精锐铁骑在郊外刘家寺伏击宋军这事。
赵榛紧锁眉头,对鲍安忧心忡忡道:“如此看来,金军大部人马已经渡过黄河,到达汴京城下。”
鲍安消息灵通,点头回应。
赵榛沉思一会,忽然不着边际地问道:“鲍都头,依你所见,我军与金军相比,战力如何?”
鲍安言不由衷地吹嘘宋军一番。
他说好了,赵榛毫不客气,直接戳破牛皮,道:“如果我大宋军兵真如此厉害,你家姚指挥怎么受的伤?你家指挥的两位哥哥又怎么被击溃的?”
鲍安无话可说。
赵榛又道:“看样子,金军东西路军都已渡过黄河,合围汴京便在这两日。”
今日是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历史上,斡离不大军正是今日抵达汴京城下,与先期渡河的粘罕军会合,将汴京团团围住。
屈指一算,正合着史实。
赵榛不再隐匿心事,直接道:“再过一月,汴京会被金军攻下,陷于金人之手!”
鲍安毫无思想防备,立刻傻了,楞在屋子里。这等言论闻所未闻,心理冲击可想而知,除了傻了愣了,忘了其他反应。
此时,赵榛在鲍安身上有些企图,意在说服他,所以冲他敞开心扉,直言不讳。
赵榛返回汴京后,不敢堂而皇之地行事,因而势单力薄,多有掣肘。
今日姚信仲三人上门求医,赵榛脑海里突然蹦出个主意,想将他三人拉入伙,这三人是行伍里人,如果能够说服他们加入自己这一边,对日后的行动大有裨益。
刚才鲍安尾随赵榛被抓住,赵榛心意一动,主意立刻形成闭环,可以利用鲍安做些事,如此一来,鲍安就是重要的环节。
赵榛必须说服他。
于是赵榛不管他听得进听不进,将汴京未来的前途统统告诉他,与说服折彦质那些话大略相同,不用赘述。
大概一杯茶功夫,赵榛说完了。
鲍安继续愣着,赵榛打开天窗说亮话:“鲍都头,汴京如今乃危城,一月以后,汴京说不得陷入金军手里。鲍都头清楚金人的脾性,到那时会面临何种局面,不用本王多说吧。”
言不尽意,赵榛接着说出一番令人回味的话,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鲍都头,到此时,还是多想想退路吧!鲍都头是陕西人士,家眷不在此地,只要孤身脱离汴京即可,出城轻巧方便。本王看在你老实忠厚的份上,忍不住泄露天机,你莫要辜负本王的一片好心,抓紧时间逃离汴京才是正路。千万不要怀疑,千万不要耽搁,勿误,勿误。”
赵榛连呼两声“勿误”,鲍安愣了好久,才醒来,咂摸了一会,心里逐渐开始相信,脸上仍有些不可思议。
赵榛看得出他心动,嘴上念起最后一根稻草,道:“鲍都头,论品轶本王是大宋亲王,天下消息无出本王左右,所知所解远远超过你,本王不和你讳言,本王已经做好出城准备,随时出走。那么你还怀疑什么呢?”
鲍安彻底相信了。
依赵榛的身份,如非嗅到危险,绝不会作出这事,再联想到近来有关信王的传闻,结合他刚才的说法,上下逻辑严丝合缝,前后原委,一目了然。
一通俱通,鲍安绷着的脸松了下来。
赵榛看在眼里,松了一口气,动容道:“鲍都头,本王不是蛊惑你临阵脱逃,而是今次金军来势汹汹,对汴京势在必得,我朝准备不足,政令不和、军事不逮,乃事不可为而出此下策。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点道理不用本王多言。”
鲍安心悦诚服地看着赵榛,频频点头,看来他对朝廷的抗金政策亦有想法。
赵榛报之以微笑,再道:“你也不用担心有什么后果。退一步说,如果此次汴京无虞,谁会计较你们这些事?且本王承你的情,到时自会保你的。如果汴京真如本王所言,落入金军手中,又从何计较呢?两相权衡,鲍都头何去何从,不用本王再多言了吧?”
“嗯……”鲍安已经深信不疑,不过旋即想到一件事,犹豫片刻后道,“殿下,我向来跟随姚指挥,只听命于姚指挥,他若随殿下离去,我自会追随,否则,不会离他而去。”
鲍安在前院尽心服侍姚信仲,赵榛目睹这一情景,清楚他对姚信仲忠心耿耿。
鲍安越是如此,赵榛越放心他的为人,拍了拍他的手背,道:“鲍都头不用担心,我自会说服姚指挥。”
说完之后,赵榛又对鲍安耳语一番,然后示意他赶紧回营布置。鲍安默默记下,点点头,全部应允,随后在沈充带领下从后院门走了。
很快,沈充去而复返,刚进到屋里,有些担忧,道:“殿下,鲍都头会不会出卖我们?”
赵榛斩钉截铁道:“不会!”
鲍安刚才的举动,情真意切,不似作假。况且他要出卖自己,只怕找不着买主。
汴京城里几人敢理会赵家宗室的事?真有那几人,又岂是鲍安够得着的?他只要略有头脑,宁愿将此事烂在肚里,也不会做这种傻事。
“不知他会不会变卦?今日说好了,万一明日不认账了。”
沈充这么问,赵榛反而有些担心,想了想,道:“只要姚信仲好转,我相信鲍安会照做的。”
沈充闻言,神情严肃起来,反复斟酌一会,感叹道:“这么看来,此事成与不成,还得看杨家的方子灵不灵。”
那方子经临时改造过,效果如何,赵榛没有把握,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道:“尽人事,听天命,到天明就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