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救治姚信仲非人力可以左右,二人难以深究,只能把话搁住不提。
赵榛坐在凳子上。沈充慢慢走到身旁,站了片刻,轻轻地掀开腰襟,从腰下取出来一件包裹,里面装着他视若珍宝的那件宝贝。
赵榛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沈充面对着他,掂了掂包裹,语重心长地说道:“殿下,您已决定后日出城,届时由殿下将此包裹随身带上……”
赵榛一行人被困在汴京城里,若论缘由,正是因为此物。
沈充为取得此物,不惜留在汴京,沈媛为寻找父亲,私自溜回汴京,而赵榛心系沈媛,不顾个人安危,于出京后再次折返汴京。
沈充大概清楚这趟事的前因后果,想到此,心中有愧。
两日前,他自作主张将赵榛迷醉,然后交给朱大泰,让他将赵榛单独送出城,谁知事与愿违,出城时被人刻意阻拦下来,恐怕己方身份已经暴露,还造成流民生乱、自己失手被擒一些事端,形势越来越被动。
这两日,赵榛经慎重考虑,决定后日先做一件事,无论成功与否,做好后,所有人一起强行离开汴京。
势在必为,这一刻沈充百感交集,将包裹抚在掌下,小心翼翼,生怕再有闪失。
赵榛看出他的心情,受到触动,轻轻地拍了拍包裹,郑重道:“沈大人苦心,本王记在心中,后日本王亲自随身携带,保证不会有失。”
沈充这才感到些安慰,坐了下来,忽然叹了一口气:“殿下……”话到嘴边,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殿下抬爱小女,沈某看在眼中……”
赵榛脸刷地红了,终于醒悟,沈充早已看出他的心思。
沈充看了赵榛一眼,眼中露出慰藉之色。
赵榛种种所为,都是为了沈媛,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后日行动,正是为了找寻沈媛尽最后一丝努力,如果这次还找不到,恐怕再没机会了,所以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无论结果如何,赵榛对沈媛真心实意,沈充看在眼里、暖在心里,感到十分欣慰,所以才直言不讳地向他提出来,有意将沈媛许配给赵榛。
当然,前提是找回沈媛。
沈充牵挂女儿,忍不住问道:“殿下如此确信小女在……康王手中?”
赵榛脸色由红变青,心里腾起一股怒火,听沈充在问,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道:“哼!我这九兄人居高位,居心却如此不良,行为猥琐,竟然用下三滥手段……”
说到这,忽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关系到沈媛的清白,沈充是她的父亲,自己当着沈充的面,有些话不好乱说,赶紧咬住牙关,后面的话未说出口。
沈充不大了解皇亲贵族,不知晓赵构的秉性,但赵榛掐断的话,他焉能听不出什么意思?脸色瞬间胀得通红。
赵构采花捕蝶,种种劣迹,赵榛多少有所耳闻,所以一想起来又急又气。
依赵构无耻行径,一旦沈媛落入他的魔爪,不知能否保得住清白之身?不过赵榛是现代人,这个念头仅仅在脑海中一闪而逝,最挂念的却是她不要受到伤害,平安便好。
沈充反而心绪难平。
赵榛暗暗责怪自己,刚才心急之下口不择言,赶紧装作心平气和道:“沈大人不要担心。一来,沈小姐是否在我王兄府中,你我在未亲眼看见之前,不要立刻下定论为好。二来,我这王兄什么秉性,我大概了解,就算沈小姐在他府上,他自持于身份,我想他不会胡作非为。”
第二件原因,赵榛言不由衷,但只有这么说,才能打消沈充的顾虑。
赵榛连续安慰了几遍,沈充才慢慢缓下劲,神色渐渐恢复正常。
赵榛又道:“当务之急,是找到赵构府上,让他交人,如果不交,我们要准备用强硬的手段为之。”
赵榛说的是后日行动之事,直接找上康王府,向赵构索要沈媛。赵构若敢推三阻四,赵榛准备毫不客气,予以强索。
说到这,赵榛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折好的麻纸,展开后,铺在桌子上。
灯光昏暗,沈充赶紧端来油灯放在一旁。
麻纸质地粗糙,颜色黯淡泛黄,纸上内容不好辨认。沈充用剪子将灯芯往外挑了挑,灯火明亮了一些,才大略看清楚。
纸上画着道路街坊、建筑布局示意图,间或用毛笔添画了方位箭头。由于麻纸中夹杂着不少草杆纸屑,墨汁浸染,纸面有些模糊。二人毫不在意,一寸地块一寸地块,仔细端详斟酌,丝毫不敢马虎。
赵榛全神贯注盯着麻纸,运筹计算,沈充不敢打断他。
过了一盏茶功夫,赵榛抬头望了望沈充,眼神有些游离。
沈充赶紧问道:“殿下,计划是否要变动?”
赵榛眼神顿时变得坚毅起来,直截了当回道:“出城计划不变!”
沈充心中始终惴惴不安,忍不住指着麻纸当中一处画了圆圈的建筑,道:“殿下,后日硬闯此地,怕不那么容易。”
“那是自然!”赵榛看了一眼那幢建筑,点头道。
心里了解沈充的担忧,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沈大人不用担心,只要按我说的做,不会有什么失误,不用顾虑。”
沈充半信半疑,不点头,亦不摇头,默默地立着。
赵榛为转移他的注意力,手指在麻纸上空慢慢划转着,一时找不到落纸的位置,只能停在半空,道:“我最牵挂的却是从哪处城门出汴京!”
沈充赶忙指着麻纸右边画的一处城门,不解地问道:“按照殿下的计划,不是自西门出城吗?”
赵榛抱住双臂,交叉在胸前,端详麻纸片刻,缓缓道:“如果不是今晚发生了一些事,我也不会犹豫,还会选择从西门出城,但是……”
说着,赵榛又抬眼向着沈充,道:“但是……今晚他帮助我们脱离险境,否则我们哪能轻易从作坊脱身?”
沈充不由地点了点头:“正是,如果不是种将军出手,殿下今晚将很难脱身。”
赵榛说的事,是他从军器监作坊准备离开时,被一名守卫拦住,后来种彦岑的副将倪崬突然出现,放赵榛离开。倪崬因何而为,不言自喻。
赵榛将手端在唇前,清了清嗓子,与沈充交流这片刻功夫,心意落定,下定了决心道:“这就是我担心的地方……我不能害了种将军。”
沈充一时未能理解赵榛的意思,问道:“殿下直管出城,怎么会害他?”
沈充面露不解,赵榛有些羞愧:“按我先前的计划,种将军不过是一枚垫步的棋子,我们借他的地头出城。但是种将军以诚待我,屡屡仗义出手,我不能欺他。”
沈充听了之后,大概明白了,不禁为之颔首。
赵榛垂下双臂,挺直了身子,继续道:“后日我等行动起来,一定会引起响动,到时会捅出多大的窟窿,难以预料。我们若按计划自西门逃出去,此地是种将军防区,一旦朝廷追究下来,怕会拖累他,我更担心因此将今日盗取火器一事牵连到他,我们一走了之,留下他独自面对,可是一桩棘手的事。”
赵榛估计有道理,沈充为难地问道:“既然如此,如何是好?”
赵榛一直被这件心事羁绊,想了半晌,心中没有头绪。
按照他的秉性,不会做拖累朋友的事,已经决定不再从西门出城,却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有些心烦意乱,手指忽然点到东门一带,征询沈充道:“要么从东门出城?”
“不可,殿下!”
沈充闻言,大吃一惊:“东门刚刚流民生变,只怕看守得更加森严,此时从那边出城,不是一般的困难!”
沈充提醒得在理,赵榛的眼神再次变得游离,抬起胳膊,悬而不决:“既然如此,如何是好?”
发出与沈充一般的疑问。
二人愣了半晌,赵榛忍不住打破沉寂,道:“罢了,天时不早,先休息,明日起了之后,与众人合计了再说。”
沈充也没有更好的主意,赵榛此言一出,无奈地附和道:“只能如此。”倒是把先前硬闯那处建筑产生的顾虑,忘得干干净净。
沈充这就告辞离屋。
夜色深沉,已近鸡鸣时分,赵榛的困意如大山一般压过来,顾不得其他,略略示意以后就要上床。
沈充转眼一看,那视如宝贝的包裹还搁在桌子上,回头看了赵榛一眼,见他睡眼朦胧,完全不顾这包裹,赶紧提醒他收好,又亲眼见他藏在柜子里,这才放心地告别。
年轻人渴睡,赵榛一觉睡到自然醒。
屋中门窗狭窄,采光不好,赵榛打开门后,屋外现出一轮白日,照在院落的积雪上,眼前一亮。
院中几个人背对着赵榛,站在避风处晒着太阳,忽然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一起转身,走了过来,众人早已起床,都在屋外候着赵榛。
赵榛心中牵挂姚信仲是否有起色,见人群里没有杨越的身影,关切地问道:“姚指挥如何了?”
众人面带笑容。
夏言喜啧啧地回道:“殿下,今早起来,姚指挥已经退烧了。”说完,无比佩服地感叹道:“殿下的方法真是神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