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榛听到这个消息,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喜上眉梢,忍不住感叹道:“哎呀,我本来担心临时想到的法子会坏事,想不到竟然有效了,只要不坏事便阿弥陀佛。”
他口中的法子自然是指教杨越提纯青霉素的法子,属于一时起意而为。科学容不得半点马虎,赵榛再回想起来,心中不免有些余悸。
众人纷纷对赵榛的用药法子交口夸赞。
特别是郭恭友,佩服得无以复加,几乎五体投地,感慨道:“王爷,我来自行伍,知道军中手足最畏惧箭创之毒。因为破伤风一旦发作,多是致命的,很难救治。这么多年来,多少袍泽死于破伤风之疾,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今日亲眼目睹王爷妙手圣法,感觉如回春之术,又好像在梦里一样,说是起死回生一点不夸张。王爷,这方子如能传入军中,将会挽救多少将士的性命?实在不可估量!”
赵榛明白他所提这话的意义,但是脑子很清醒,道:“若说方子起到效果,当是小杨的家中绝学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没有杨家的青柑汤,没有药方基础,就无从提纯青霉素。况且我的提纯方法是否真的管用,还得多方验证,不能因为姚指挥个例着急下结论。不过郭指挥的意思我清楚……将来提取青霉素方法彻底成型后,定会应用到军营中。”
郭恭友听了,很振奋,当然脸上同时浮现一丝不解之色。
赵榛猜他没听懂青霉素这些词。
赵榛只与杨越、夏言提过青霉素,故郭恭友等人哪能理解?这些词一时之间难以解释清楚,赵榛不便多说,就此停住不语,转头见杨越不在场,问夏言道:“杨越呢?”
一问才知,原来昨夜鲍安忽然不见,杨越、夏言怕姚信仲与乐生再生闪失,约定二人轮值看守,此时正值杨越在前院屋中看守。
夏言简短介绍后,赵榛心里清楚鲍安的去向,但没有当场点破,只道:“我们去前院看望姚指挥,我要亲眼见他没事才放心。”说着,眼光不由地瞥向沈充。
赵榛昨晚向鲍安交代了一些策划,鲍安虽然点头应允,但如果没有姚信仲支持,鲍安必定心有不安,不会为己所用,则那些策划无从实施,无形中泡汤了。
沈充深知赵榛的心思,二人以目示意,算是相互勉励。
转眼间,赵榛在众人簇拥下到了前屋。
只见前屋的门开着,阳光洒入门槛内,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散布驳驳光斑。
屋子里的床架上卧着一人,半躺半坐,上身穿着整齐,背后垫着被絮,身体略倾,脸冲着门,沐浴在阳光中。
不用辨认,此人是姚信仲。
此时姚信仲微闭双眼,似乎在闭目养神,没有察觉赵榛已经跨进屋内。
杨越、乐生坐在门后,见赵榛领着众人过来,杨越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王爷”的问候之声几乎脱口而出,忽然想起来姚信仲与乐生在身旁,虽然赵榛褪去了易容,露出本来的样貌,却不知该不该让他二人知晓赵榛的真正身份,赶紧改口道:“公子……”
乐生昨晚见过赵榛,但彼时天黑灯暗,未看清楚赵榛的模样,且姚信仲昏睡不醒,他也没有心思仔细打量,所以并不认得赵榛。
但他从军资历长,锻炼了一副好眼色,赵榛站在跟前,眉清目朗,身后簇拥着一众文武人士,知晓眼前人物不是平凡之人,更是小恩公杨越顶头上的人,不敢怠慢,赶紧随着杨越起身,不知怎么称呼赵榛,于是慌忙跟着作揖。
姚信仲在休息中,听见有人进了屋内,慢慢睁开眼睛。
赵榛走到跟前,乐生在一旁小声提醒姚信仲,道:“指挥,这人是昨晚与杨神医共同救治指挥的恩公。”
姚信仲听了之后,双目大睁。由于逆着光,看不清楚赵榛面容,他管不了这些,将腹下被子一掀,就要起身参拜,完全不像重症初愈的样子。盖是破伤风这些急症,乃细菌感染,一旦清除细菌,精神会快速好转。
孰料翻身之际,一下子牵扯到伤口,“哟……”姚信仲痛得忍不住轻呼起来。
不过面前是救他性命的恩公,姚信仲怕落下轻慢薄幸的坏名声,强忍住疼痛,挣扎着再翻身下床。
赵榛乘势扶住姚信仲,将他按在床上,道:“姚指挥高烧虽褪,但是身体虚弱,况且箭创犹在,不用多礼。”
“恩公活命再造之恩,便要姚信仲拿命相偿亦不过分,哪有多礼的说法?”
姚信仲自小受尽冷落,得人恩惠无不记在心田。这次如果不是赵榛、杨越出手搭救,恐怕性命就要丢了,如此大恩大德,令姚信仲动情,说什么也要起身下地,向赵榛行叩谢大礼,以致救命之恩。
姚信仲态度极其恭谨,一席话发自内心。赵榛听了,心中非常动容,不知怎地,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突然落地了,情不自禁为之开怀,更不让他起身。
赵榛用力按住姚信仲的肩膀,坦诚地说道:“我观姚指挥所言所行,知晓姚指挥乃知恩图报之人,心意我已领下,不必过于拘泥,但卧无妨。”
赵榛态度坚决,姚信仲勉强不得,只好不再推辞,道:“大恩不言谢。恩公今日救命之恩,在下来日定当回报!”说话间,瞥见赵榛的模样,脸色为之惊变。
姚信仲两次与赵榛近距离接触,怎会没有印象?再往后一看,赵榛身后跟随之人都是品貌不凡的人物,由于此时朱大泰易了容,他一时未认出来,否则可以更加确信眼前的年少公子是信王无疑。饶是如此,姚信仲已基本认出赵榛,心头有些慌张。
姚信仲兵败刘家寺,自然得回去交差。当日回城后,他马不停蹄去了李回营帐,不敢隐瞒,将金军夺取石炮一事实话实说。孰料李回对此事不以为意,口头宽慰一番,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逗留过程中,姚信仲耳闻出城那天夜里,汴京发生了一件大事,便是东门流民生乱之事,营中议论纷纷,都说此事与信王大为相关,听闻官家万分震怒,大发雷霆,看来哪怕信王是皇亲国戚,这次也很难逃脱责任。
后来,姚信仲从枢密院回到自己营下,接着急发金创,高烧不退至昏迷,却没料到竟是信王救治了自己,就此与他沾上关系。
姚信仲身在世家,又是族中边缘人物,长期受冷落打击,对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最敏感,所以第一眼看见赵榛,立刻想到流民生变与官家暴怒的传闻,心生慌张。
姚家不过是西军里一支不起眼的诸侯,族中关系尚且十分难弄,更遑论皇家?
事涉皇家,向来祸福难测,姚信仲由于李回照拂刚刚脱离窘境,此刻生怕与赵榛沾上关系,一个不着,前功尽弃,一瞬间,心情阴晴变化,如历经冰山火海一般,悬殊极大。
赵榛何许人也,姚信仲表情变化全部落在眼中,心如明镜。
赵榛暗道,自己所作所为在汴京上层人物中想来已是不公开的秘密,姚信仲是李回的亲军,不可能没有耳闻。若在平日,赵榛不会放在心中,但此刻正是需要借助姚信仲之时,他若心生罅隙,不能为己所用,交代鲍安的那些策划可就付之东流了。
得寻个方法,稳住他的心神?
赵榛来不及细想,电光火石间打定主意。
姚信仲陡见赵榛,心情受到冲击,身体僵在半空中,躺也不是、坐也不是。赵榛见状,双手再次往下按住姚信仲肩膀,使姚信仲不得不躺下。
赵榛顺势坐在床沿上,道:“我与姚指挥已见过两次。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我们都是老朋友了……”未待说完,冲着姚信仲咧开嘴,开怀大笑,看起来非常亲昵。
姚信仲面露尴尬,陪着干笑几声,聊以不冷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