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将未察觉吴干的态度,嘴硬道:“二位大人,王提举特意交代过,一俟行动,务必毕其功于一役,确保这些人不要逃离京师。”
他口中的王提举指的是皇城司使王宗濋。
韩鸿羽听他搬出王宗濋的名头,不能不回应,微微一笑,道:“前有车船挡路,后有开封府官船追缉,我倒不信他们能自汴河上飞了过去。我看这功劳也不用与他开封府去抢,任由他开封府去缉拿便是了,谁让我们没船呢?莫非你赤膊游过去?王提举是官家跟前的红人,还怕少了咱们的功劳?”
这番话简直说到了吴干的心里,听得他连连点头:“是啊,我们无船无桨,鞭长莫及,怎么去拿人?你要想争这份功劳,尽管自己下水去。”
这话冲着小将说的,半是呵斥、半是嘲弄,压得小将不敢吱声。
韩鸿羽话虽如此,手没歇着,令手下人不断朝汴河放箭警告。
箭矢少了几分准头,要么射在河中,要么穿过小船凌空而去,鲜少射中船体,警告如石沉大海,无人理睬。
赵榛的船在一片凌乱的飞矢声响中,快速向北边的车船驶去。车船不由分说,直管用弓箭招呼,飞箭如蝗虫一般一股脑地飞来。好在这是军船,船体足够结实,箭矢无法透过船板射进船舱中来,只要躲藏好,不用担心被箭矢射中,
乐生伏在甲板上,一轮箭雨过后,一跃而起,跳到船尾,奋力用桨,船头冲着车船直冲过去,转眼间军船便到了车船前方。
在巨大的车船面前,军船渺小的好似蝼蚁,微不足道。
但现实往往是越是那些看起来渺小、的不起眼的小玩意,越能发挥无与伦比的作用。
军船船体小,此刻处在车船下方,恰是车船上人的盲区,对赵榛有利无害。高高在上的车船很难及时观察军船的动向,赵榛尽可大展手脚。
军船灵活地贴着车船船肚攒巡,车船上一片奔突之声。
朱大泰瞅准时机,将手雷点燃后重重地抛向车船上空。手雷尚未落地,在半空中爆炸了。
“啊……”
车船上一阵惨呼声。
车船上一批士兵正聚在一起冲着船下胡乱放箭。密集的人群碰到崩碎的手雷,结果可想而知,船上跌落、奔窜声,此起彼伏。还有一些士兵被巨大的爆炸浪哄入水中,生死不明。
爆炸声响极大,不啻于晴天霹雳。
岸边的韩鸿羽、吴干,官船上的霍叔白、王严恕,无不听得清清楚楚,面色为之大变。
刚才阻拦赵榛前行的军官,藏在船中,但躲避不了震天的爆炸声。他从未见识过这般威力巨大的火器,登时吓傻了。
依他的见识,清楚赵榛等人不是好相与之辈,原本见到皇城司、开封府登场,已有意退避其后,不再管这档子,这会又见识了赵榛怀揣利器,更加不愿去招惹是非。
阎王打架,殃及小鬼,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想到此,他识相地冲旁边使了眼色。掌舵的小兵们心领神会,一起倒划起桨,不一会,军船往南岸去了,离赵榛越行越远。
上有所行,下必附焉。军官开了头,旁边的军船立刻紧紧跟在他身旁,也往南岸退去。
车船上的人先被手雷的威力震慑住,不敢随意露头,后有人抬头张望,忽然发现上司的船已经毫无讯息地撤退走了,士气大泄,船上骂声一片。可惜车船被固定在岸边,无法自由行驶,船体倒是系着逃生的小船,但外有杀神,爆炸的手雷令士兵胆战心惊,没有人敢以身涉险、冒着性命之虞解下逃生小船。
士兵们都涌进船舱里躲避,等了一会,见再无霹雳火球抛上来,索性不再轻举妄动,全部待在舱中等候事态平息。
岸边埋着粗大的木桩,木桩上系着粗绳连接着车船,将车船固定在水中。
车船上不再有动静,乐生借此时机,十分轻松地将船驶入车船与岸边的间隙处,停在一道道粗绳前。
朱大泰、郭恭友面冲着车船,手托手雷作警卫。赵榛与其余一众人手持刀剑匕首各色利器,每见一道粗绳,毫不迟疑,一起动手,或割或锯,数寸粗细的绳索转眼间便被割断了。
每割断一道粗绳,车船便震动一阵。
船体与水面碰擦,激起波浪,搅得小船震荡不止,但朱大泰、郭恭友始终不敢松懈,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车船,只要有一点异常,二人将毫不犹豫地抛出手雷,好在自始至终车船上再无人敢出头,任凭赵榛等人从容地将粗绳悉数割断。
车船在铁索的作用下,不由自主地往河中心荡去,与岸边的空隙越来越大。
时间宝贵,赵榛一声令下,乐生再次奋力落桨,小船如过江之鲫,穿过车船,扬长而去。
韩鸿羽在岸边,视线被高大的车船挡住,看不见车船背面发生了什么,但依他的阅历,早已猜出赵榛等人的所作所为。不过既然眼睛看不见,他便不去理会,装聋作哑岂不是更好?
这可苦了霍叔白。他心中暗暗叫苦,韩鸿羽明摆着在装傻,可自己在船上,赵榛的举动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一目了然,自己不能无动于衷,只好转头对王严恕苦笑道:“今日失策,不应驾船来追。”
王严恕想了想,道:“大人,我们跟上去便是了。只要前方水门紧闭,那船上的人一旦通过不了,说不得又得上岸,那时便交给韩大人、吴大人处置便是了。”
霍叔白别无他法,无可奈何道:“只能如此了,走一步看一步。”说完,下令手下摇橹,慢慢跟随上去。
韩鸿羽见霍叔白的官船晃悠悠往前方划去,有些得意,冲吴干挤了挤眼。
此时赵榛军船的身影已经越过车船,再次落入眼中,便要下令麾下循岸跟上去,忽然听到西边传来锣鼓喧天声音,由于距离尚远,听不出所以然,韩鸿羽未在意,只顾勒马顺着汴河沿岸不紧不慢地往东南方行去。
汴河上游被铁索封锁,一般船只到不了下游,所以车船东南面的汴河下游水域里几乎没有其他船只,水面看起来十分宽阔。
此地距离上善水门已经不远,东城墙与南城墙在此交汇,呈现在眼前,高大巍峨。
岸边码头、栈道不断,若在平日必定十分繁忙,但此时静悄悄的,毫无生气。
赵榛站在船头,回首见官船慢悠悠地跟在身后,岸边皇城司的旗帜也极其醒目,不由地笑道:“这些人看似在追拿我们,实际上倒像是一路护送。”
众人闻之,会心一笑。
大家心中清楚,依赵榛的身份,这些人即便动手,也心有顾忌,这才给自己一行人从容不迫的机会。
眼下只要能顺利地通过上善水门,便彻底脱离了汴京。
想到遥远的南边,赵榛口中的襄阳,那里代表着一种新的生活,意味着新生,众人兴奋起来,一起奋力划起桨来,军船更加快速地往城墙移去。
一只外船强行闯过来,驻守在这段水域中的军船有所准备,纷纷聚拢起来,严阵以待。
零星的飞矢冲赵榛飞来,但赵榛的船速度飞快,箭矢难以瞄准,发挥不出威力,转瞬间,船已经超过这些围堵的军船,到了城墙下,被水栅前的绳索、网兜拦住,停在上善水门前。
这些军船目睹了赵榛船上抛出的霹雳火球,心有余悸,一个个在原地打转,不敢围上来。
上善水门为了收提水栅,在城墙与岸边修建了闸槽机关,又在城内一侧修建了水瓮城,建造了桥道、兵洞,将闸槽围在里面,平时水瓮城上可以驻人,此时驻守在上善水门的士兵涌到瓮城上,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一名将领在水瓮城的城墙上高声喊道:“哪里来的贼人,清早连闯禁军封锁,更擅用火器,不怕杀头吗?”
鲍安本想回话,郭恭友抢先一步道:“我们奉殿前司之令,出城刺探敌情。河上守御的士兵不由分说就大打出手,怨不得我们。你们赶紧把水栅打开,放我们出去,否则贻误军机,要杀谁的头还指不定是谁。”
将领只看见河中发生了交锋,却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听郭恭友这么说,仓促间难以判断真假,便问道:“枢密院昨日下令,一切人员出城,须得枢院令谕方可。你们有枢院的调遣没得?如没有,勿怪本将这就下令将你们捉拿起来。”
郭恭友笑道:“殿前司总辖京师番卫、戍守之责。如今大敌当前,自有临敌机变之权,可专断防务。像出城刺探之类急事,一切等到枢院签署下来,早就贻误了战机,还谈什么拱卫京师?你我都是军营中的老把式,我看你不要拿着鸡毛当令箭,欺上瞒下。不要待我家将军责怪下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将领怎么会吃这一套?无论郭恭友说的天花乱坠,丝毫不动。
鲍安赶紧探出手,将殿前司的腰牌举在半空中,还未说话,将领嗤之以鼻,看也不看,挥手淡淡道:“乱箭射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