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榛毫不迟疑,立刻认真回道:“没变!事到如今,除了离开汴京别无他途。我如果不逃离汴京,如何与信王会合?又如何赶赴襄阳?按照信王的描绘,将在襄阳建设一片新的天地,我心极为向往!”
赵榛扮作杨越的样子,口中一本正经地称呼信王,其实说的是自己的内心。
赵榛这么说,姚信仲不禁点头,全神贯注盯着赵榛的眼睛,若有所思。
赵榛又道:“不过我也与你提过,信王挚爱之人如今下落不明,恐怕也遗落在汴京城中,我既然留在京中,正好借此时机寻找她。造化使然,无可定论,或许能寻到她,对信王何尝不是一种交代?”
姚信仲面色凝重,道:“这是自然。恩公近来屡次外出,想来已经找到一些线索,其中若有关节,但管吩咐,我必定帮助到底。”
赵榛微微颔首:“确实如此!我思来想去,此事信王殿下的亲姐淑德帝姬或能帮上忙。不过淑德帝姬身处深宫之中,与之联系,殊为不易,而信王麾下的田垚先生与淑德帝姬有联络办法,找到田先生就能联系上淑德帝姬。现今田先生一时下落不明,但我已经想到突破的口子,定有收获,到时与你详商。”
姚信仲见赵榛思路流畅、胸有成竹,不疑有假。
赵榛又道:“不过此事目前时机不到,还须等待几日,当下我们要做另一件事,更加紧迫。”
姚信仲心中有数,小声道:“是郭京那档子事?”
姚信仲非常警惕,说了之后,生怕被旁边人听进,不由地四下观察一番,见周围士兵并无异样,才放下心来。
赵榛早已习惯姚信仲小心谨慎,转头附在他耳旁,道:“不错!如果能够除掉郭京,可保汴京无虞。”
姚信仲始终不明白赵榛为何一定要除掉郭京。
如今全城军民都视郭京为救星,将他看作汴京最后的依仗。
姚信仲虽不认可郭京六甲正兵所那些虚张声势的做法,但是鬼神之事不可不敬,心中原本也存了几分相信。但信王阖府上下似乎铁了心,对郭京一定要除之而后快。如果不是赵榛身份特殊,且这些天处来熟知他们秉性为人,姚信仲几乎会错以为他们是金国奸细。
赵榛为说服姚信仲,已数次隐约提到郭京妖言惑众,未来会擅自洞开城门,给金军可乘之机,最终酿成无可挽回的大祸。
姚信仲不相信赵榛可未卜先知,但下意识间对赵榛的说法颇为重视。
依姚信仲的军旅经验,两军交战,最忌不懂军事的人胡乱插手,如此看来,郭京祸乱误国,倒非不无可能,无形中对郭京的迷信已经产生动摇,所以对赵榛除掉郭京的做法早有心理准备,点头道:“只要于国有利,一切但凭恩公做主。”
赵榛指着东边的城楼,道:“郭京以火德真君附身自居,南方属火,故其将京城正南的南熏门城楼布作施法的坛观,日常作息不离其间。我们既然登上城墙,就不能放过这难得的机会。我看今日可伺机潜藏在城墙上,待夜间潜入城楼,一举将其刺杀。”
二人身处南墙西侧。
赵榛手指之处,南熏门巍峨的城楼屹立在东边,如同万丈悬崖挺立空中,令人心生敬畏,但赵榛心怀义无反顾之念,脸上坚毅无比,毫无畏惧之色。
姚信仲提醒道:“如今城中秩序混乱,我们找个由头留在城墙上不难。不过……”转身指着麾下士卒,继续道:“我的这些弟兄不能用,否则动静太大,难免走漏风声,但只凭我二人前去刺杀,是否势单力薄?”
赵榛淡定道:“无妨!西壁副统制种彦岑种将军亦有心做此事,届时会派人参与,姚指挥不用担心。”
姚信仲听了,并不吃惊。
这些天,赵榛时时向他透露一些种彦岑的讯息,包括上月赵榛等人驾船逃离汴京,上善水门下恰巧遇到种彦岑的副将倪崬。赵榛岂会在如此时机巧遇倪崬?姚信仲心中料定背后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赵榛这些天屡次去找种彦岑,每次兴致勃勃而去、兴致勃勃而回,想来种彦岑对他信任有加。
更加坚定了姚信仲的看法。
此时听赵榛说出种彦岑支持刺杀郭京,姚信仲认为理所当然,完全没有怀疑,只问道:“大战在即,不知种将军如何兼顾此事?”
赵榛也不知种彦岑如何参与,姚信仲此问无法回答,只能应付道:“我猜种将军不会亲自参与,而他的副将倪指挥出城刺探军务,未及回城,不知种将军身边是否有其他心腹可堪一用?”
这些疑问非二人能够解决的,只能一笔带过,不再多言。
二人交流至此,见手头无事,索性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细细商议夜间的行动。
正商议到兴头上,突然城下传来刺耳的鼓噪声,引得城上的士兵纷纷伸出头往下望去。
赵榛与姚信仲二人亦不由地停下商议,走到墙垛背后,探头张望。
却见城下数十丈外护龙河南岸,一群金兵押着数个赤足坦腹的俘虏沿着护城河自东一路游行过来。
俘虏被绳索捆住手脚,串成一串,光着上身,垂头丧气,已冻得失去知觉,在寒风中如猪狗一般,完全依据本能,佝偻前行。
金兵手持长鞭、利器,趾高气昂地跟在身后,见俘虏行动慢了,甚是不满意,随手就是一鞭打在俘虏身上。
俘虏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宛如行尸走肉,任凭鞭打枪扎,身形趔趔趄趄,但终于未倒下去,一个个拖着僵硬的双腿,摇摇晃晃、踉踉跄跄。
此时,护龙河畔的大树都被金军伐去,目光无遮。
赵榛、姚信仲在城墙上看得清清楚楚。眼见袍泽如此惨状,而金军又嚣张至此,二人心头无不腾起无边的怒火。
不过朝中虽然换了新相公,主战意志看似甚强,但军中兄弟都不是傻子,官家抵抗意志不强,众军心知肚明,所以三军上下几乎都是被动应战,除非金军攻城,宋军鲜少主动出击,如无军令,城上的士兵绝不敢擅自攻击。
如此一来,也就难怪这些金兵敢在宋军眼皮底下行事,丝毫不惧城上的宋军。
赵榛、姚信仲在城上看得睚眦欲裂。
城下金兵忽然高声呼喊:“皇侄儿宋国官军百姓听着,尔国应天知府、东道总管胡直孺不尊我大金皇帝圣命,妄动干戈,擅起边兵戕害我天朝大军。胡直孺区区跳梁小丑,怎敌我大金神兵天将,我大金右副元帅二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如翻手一般,已着人将其人及其二子一举擒下。二太子心怀仁慈,为免尔朝士卒重蹈覆辙,再致无谓的死伤,特着胡直孺几人戴罪立功、现身说法,并谕示汴州军民,我大金乃天下正朔,不兴无妄之兵,此次南下只为讨伐宋主背信弃义,以雪宋国朝廷背信弃约之耻,与黎民百姓无关。汴州军民当知时务,洞开城门、箪食壶浆,勿拒王师……”
金兵的喊话乃是纯正的汉话,且声音极为响亮,北风如啸,但这些词儿仍旧一字不落地传到汴京城墙上。
金兵每过一处敌楼前方,喊话便传入城中,激起一阵轩然大波。
城上大宋守军有人义愤填膺,有人大声怒骂,但更多的士兵却陷入不安与惶恐中。
金兵口中的大金国右副元帅二太子殿下,便是此次南侵的金国东路军贼首斡离不。金军围城之后,官家赵桓终于又下令天下兵马入京勤王。胡直孺是应天知府、东道总管,自是遵从官家圣旨,带兵来京。但顷刻间被斡离不攻灭,并遭遇这般折磨羞辱。
金国人杀人诛心,此举不可谓不狠毒,深深动摇了汴京守军的信心。
守军里甚至有人小声啜泣起来。
一部分守军是勤王之兵,本是外地人,远离京师,完全不用担心金人侵伐,可如今身在汴京城中,周围金军虎狼环饲,如自投死地,无不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担忧起来。
姚信仲看不过去,将手下士兵叫到身边,这就下令乱箭伺候,解了心头之气再说。
赵榛赶紧阻拦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当务之急是杀郭京,而不是这些金国小兵。”没有上峰下令,姚信仲亦不敢擅自动武,听了赵榛的劝告才悻悻作罢。
“呦!”
一声冷箭刺空,冲着城下而去。
城墙上宋军士兵终有按捺不住,冲着金兵扣动弩机,但身边一名同伴赶忙阻止他,用手推搡一下。箭矢失去准头,从金兵身边擦过,扎在冰冷污秽的雪地上。
挑衅的金兵毫发未伤,更加肆无忌惮,转过头冲着城墙狂笑,拍打胸脯,无所顾忌地寻衅叫骂。满城宋兵乌压压一片,只敢眼睁睁看着,如沉默的羔羊,无一人出头回应。
宋金大战的疆场,完全成了这几员金兵张牙舞爪的舞台。亦似乎昭示宋金之间这场生死存亡之战,北宋处处被动,天下沦为金军的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