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赵榛在黄经国带领下直驱开窦寺。
开窦寺位置在内城东北方,靠近遇仙楼一带,不大起眼,赵榛未料到这一片繁华地段中还隐藏了一座寺庙。
众人身在外城,只能又穿一趟保康门去内城。
保康门依然十分拥挤。
不知秦栯今日是否还守在此处,赵榛暗想,未等他想出所以然,已经被人流拥入城内。
众人沿着街道往东北方去,路上恰好经过界身巷艾家粮行。
赵榛远远看见粮行外全是金兵,门前停着许多架大车,将粮行门外塞得水泄不通,透过人缝,瞥见一排排汉子扛着麻袋,来回穿梭,看架势正在往车上搬运粮食。
赵榛忽然有悟,怕不是金兵在此强行征索粮食?
于是停下脚步,仔细端详一会。
艾家粮行门楣下站着群人,应该是艾家主人,个个如丧考批。
赵榛又看了一会,确认金兵强掠艾家粮食,当是无疑,不由地心头泛起阵阵快意。
赵榛从陈桥驿返回汴京后,就在这粮行中,亲眼目睹艾家与开封各家粮商联手囤积粮食,操纵物价,当时痛心疾首。
今日见金军到此,赵榛暗道,恶人自有恶人磨,此话不假,又联想起城中林家罗家那些粮商,怕也难逃这些遭遇,更加痛快。
这些奸商在危机到来之时,丝毫不讲大义,不顾百姓死活,大发战争之财,最终却落得一身空,被敌人剥夺得干干净净。
何尝不是一种正义呢?
不过正义系经敌人之手得以实现,赵榛不免唏嘘。
又见到一人站在粮行门外,来回筹措,与金军将领交道,态度非常殷勤。
看他的容貌,是艾家的大公子艾奇。赵榛与他有一面之缘,容貌记在心中。
他怎么如此反常?自家粮食被金军抢掠一空,他不应该如此啊!赵榛有些不解。
忽然瞅见一名年轻人挤过人群往外边来。
赵榛一眼认出来是艾异,匆匆一瞥,发现他身姿落寞,与哥哥艾奇迥然不同。
艾异穿过人群,正朝着赵榛走来,不过很快他的后面又挤出一名女子,急切呼唤。
艾异愣了愣,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赵榛怕被艾异发现,趁此功夫,赶紧低头与众人离去。
穿过桑家瓦子,沿途经过一些楼阁,是潘家酒楼那些酒肆。
又行了一阵,西北边凸显一幢高大的楼阁,鳞次栉比的灰色瓦顶前露出三楼檐廊,廊下宫灯彩条仍在,随风飘摇。
赵榛认出来那是遇仙楼的阁顶。
黄经国却领着他绕开遇仙楼,往东北方走。
不一会靠近东城城墙,黄经国又折向一片街坊,等进了街坊,前后左右都是屋舍,数不清的草屋瓦屋中夹着一个小场地,场地后面恰是一幢三门的寺庙。
寺庙正门当中挂着一牌竖匾,上书“开窦寺”三个大字。
开窦寺规模不大,颜色暗淡,貌不惊人,隐没在寻常巷陌中,难怪赵榛与其他人毫无认识。
开窦寺四周与大相国寺较为相似,挤满流民,不过由于金兵围困汴京已久,景象更加凄凉。
廊檐下全是无家可归的流民,或是有家不敢回的贫苦百姓,攒在一起,相互支撑壮胆。
寺庙前的场地边缘外,横着竖着躺卧着一些人。
赵榛穿过场地时,他们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冻毙了。
他一时顾不上这些人,匆匆奔向开窦寺山门。
门里有人进出。
赵榛穿过山门后,发现庙里还有几出院落,刚才在寺外感觉开窦寺规模不大,是一种错觉,进到里面别有洞天。
他经历穿越奇事,科学上想不出答案,无形中慢慢笃信神佛,抬眼看见正殿当中矗立的佛像,本想礼拜一下,但心中还有要紧的事马上办,只好在心中默默地遥拜。
一些寺僧正在殿外为寄宿百姓准备早食,赵榛不便上前打扰,随黄经国转到东首的一座院子。
院子当中竖立着一尊木塔,黄经国远远地指了指,道:“公子,前方的那尊塔就是开窦寺的智海塔。”
赵榛抬眼看这个院子占地不大,没有什么特别的设施。
而黄经国口中的智海塔则显得更加稀松平常,与大相国寺用琉璃制作的智海塔差得远了。
不过他心中点燃寻找到沈媛的希望,因而没有心思感慨,甩开众人,先进了院子。
院子中已经聚集了一些人。
赵榛一打听,得知这些人是到此碰运气来的,城中四下寻亲不着,又毫无头绪,不知不觉聚到此处。还有些人系被赵榛贴的告示吸引来的,怕家中失踪的亲人有什么暗语,他们却听说过开窦寺有座智海塔,所以赶早找到这里来。
赵榛来不及个个询问,急不可耐转了一圈,仔细观察了会院里的人,见没几个女眷,看起来都与沈媛无关。
他抬头看了看天时,天色尚早,就让种彦岑与几人待在此地,等待线索,让黄经国领着他去开窦寺其他地方察访。
转悠了一圈,毫无收获,只能悻悻地回到智海塔旁。
这里依然没有进展。
赵榛干脆寸步不离,如同路牌,站在智海塔下。
院子里人走了一拨,又来一拨,进进出出换了几岔人,期间开窦寺僧人好心过来为他们送上早食。
赵榛牵挂着沈媛,没有心思用餐,摆摆手,婉言谢绝了。
又等了一阵,刚刚升起的太阳慢慢不见了。
天上看不到一丝蓝色,云层将整个天际遮盖住了。
北风凛冽,气温逐渐降下来,看样子要下雪了。
几人站在寒风中,全身冻得没有一处热乎地方。
但赵榛的意思十分明白,无论如何得等到僧人过来锁门再走。
所以几个人都只能陪在他身旁,不愿离开。
中途赵榛见赵芙金瑟瑟发抖,就让她到屋中躲着。
而黄经国一直坚持不走,要与赵芙金一起返回瑶华宫,赵榛只能随他了。
晌午过后,北风更加强劲。
寒风掠过院子四周缝隙,“呼呼”声不绝于耳。
仍不时地有人到此地寻找亲人,但是大多数都挤在院子的廊檐下面,站在院子里的人,屈指可数。
只有赵榛依旧站在院子里,在智海塔下继续等着。
不知不觉,天空开始飘起雪花,一丝丝晶莹璀璨的冰晶落在脸上,赵榛并不感到寒冷,反而感觉有些温暖。
赵榛想起来,第一次遇见沈媛时,也是天降大雪,今日站在智海塔下又遇到下雪,心中忽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期待。
雪花越来越密,越降越大。
赵榛衣领上头发上慢慢积上一层雪。
种彦岑劝他到廊檐下避避,赵榛不以为动,依然矗立在院子中。
过了一会,脸上睫毛上都是雪,赵榛不由地从怀中掏出一张方帕,准备擦拭掉。
这张方帕是十一月一日赵榛潜入沈家,交给沈充擦拭阿黄身上发情之物用的。
后来他与沈充再次会面一起寻找沈媛,沈充交给高迈、丁小苗,让他俩出示给沈媛。
可惜沈媛此时已被赵构掳走了,这张方帕又回到赵榛手中。
这些天他一直揣在怀中。
赵榛手刚摸到方帕,忽然有所触动。
自己在智海塔下守株待兔,全靠沈媛主动出现,再由自己去认她。
如果她躲在隐蔽之处,偷偷观察找人,而自己现在易了容,改变了样貌,她怎们能够认得出来?
必须有一个醒目的信物提示她。
方帕最合适不过!
想到这,赵榛一把掏出方帕,在风雪中用力地挥舞起来。
大雪不期而至。
雪花纷纷扬扬,顷刻之间塞满天地。
偌大院子里没有人再傻傻地站着不动,只赵榛固执地站在塔下,挥舞手臂,一刻不停。
天色越来越昏暗,赵榛身体几乎冻僵,已经感受不到手臂存在,手心手背完全麻痹了,于是忍不住拢到嘴边,呵呵热气。
当他再抬头时,忽然看见两个贼头贼脑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外。
怎么那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