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榛哪里还有心情欣赏雪景,于大雪中穷尽目力,勉强看到湖子尽头是围墙,赶忙领众人沿着湖畔往那边大奔。
奔到一半时,身后传来呼喊声,金兵已经追过来。
众人发足奔跑,终于赶到围墙下,正好看见一处院门,从里面拴着。
众人不费吹灰之力打开门,闪身就到了遇仙楼外。
四下白茫茫一片,不见刚才的冲天火柱。
王严恕本让赵榛去那里,想来那里有人接应,但这时失去目标,也就没了方向。
赵榛心想,今日找到沈媛,按他事先与秦栯商议好的,一俟找到沈媛,就立即赶到蔡河边与秦栯碰头。
既然摸不着王严恕指出的位置,此路已行不通,只能放弃,索性先去蔡河边再说。
不过又想到,与秦栯约定碰头地点在外城,从此地赶到那里,还须经过宣化门。
金人不知何故,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今日突然动手,事先一定有预谋,说不定在宣化门布下重兵,坐等自己送上门去。
这时如果按常规从宣化门出内城,恐怕正中金人下怀。
从哪过去?赵榛苦苦思索。
四下传来呼声。
看来城中金军已被惊动,正纷纷赶过来,撒开人马,开始大张旗鼓搜寻。
时不我待,再不抓紧时间逃出内城,后果不堪设想。
风雪中,众人身上积起厚厚一层雪。
赵榛心急如焚,强忍焦虑,爱怜地为沈媛、赵芙金掸去身上落雪,心中飞快计算。
黄经国忽然走到赵榛身边,在他耳旁小声道:“殿下,我知道一条路可以去外城。”
原来黄经国早已认出自己,可为什么一直表现冷淡,装作不认识自己?
赵榛心中惊奇,忍不住侧目望了望他。
不过这时候顾不上计较这些事,旋即收回目光,只小声道:“黄中使,原来你已认出我来,我观你表情淡薄,料你有难言之隐,不好当面相认,我也不好明着向你问候……”
黄经国微微颔首,又暗暗摆了摆手,示意赵榛不用解释。
然后压住嗓子,继续小声道:“殿下,蒙您不弃,视我为知己,我虽是残缺之人,但心中清楚殿下对我之情义,乃发自内心,而非虚情假意,殿下不必多言……”
这话的意思,赵榛心知肚明。
他向来对黄经国有欣赏之意,想必黄经国能感受得到,对赵榛亦心存善意。
这种感觉存于心中,彼此都有意会,确实不用多说。
黄经国又道:“况且,沈大人为殿下做事,而我一贯与沈大人交好,沈大人交给殿下的那宝贝就是我交给沈大人,想来沈大人已经交给殿下了。我的心意与沈大人一样,只求殿下得偿所愿,有所作为,那么我所做的值了,所以殿下不用多言。”
黄经国说的是沈充将那件宝贝交给赵榛这事。
这宝贝目下就系在赵榛腰间。
赵榛听沈充提起过,此宝出自黄经国相赠,如果不是黄经国相助,沈充要取得这宝贝殊为困难。
黄经国既然直言不讳,赵榛也就不刻意避讳,直视黄经国,轻轻点头表示晓意。
黄经国再道:“更何况,我今日前来,却是……”
说着又靠近几分,将嗓音再次压低几度,以蚊子般大小声音道:“殿下,我今次过来,看着是来寻找淑德帝姬,其实是为殿下而来,我奉太上皇旨意来寻殿下,担心殿下被金军困于京中,处于两难境地,不好脱身,特为殿下引路……”
“啊!”
赵榛听得目瞪口呆。
黄经国是赵佶派来的?让他助自己脱身?
这消息如同刚才王严恕透露的消息一般,令赵榛猝不及防,惊得当场愣住。
周围呼喊声越来越近,越发清晰。
众人听在耳中,脸上都是焦急之色。
耿延禄更急得像被剥光了衣物扔在冰天雪地里,上蹿下跳,一刻待不住。
黄经国交代完毕后,见赵榛一动不动,来不及催促,一把扯住赵榛的手,拉着他就往北走。
赵榛这才醒悟,脱开手,随着他往北疾奔。
众人赶紧跟上。
飞雪裹挟,天地混为一色。
穿过一片街坊后,赵榛依稀看到西边巍峨的城墙,猜测正沿着宫城外围往北边去。
黄经国有意避开城墙街市这些人群密集地域。
但身后金军呼声一直不断,想来已发现赵榛的行踪,一直紧追不舍。
前方河流多起来。
大雪覆盖河沿河面,界限不明,不大好认。
众人几次差点失足跌入河里,好在相互携手,临落足时被身边人拽了一把,拉稳身体站住,有惊无险。
黄经国忽然指着前方宽阔的河流,道:“诸位,前面是景龙江,景龙江上有桥,过了这桥,就是景龙门……”
耿延禄跑得气喘吁吁,没好气道:“娘的,景龙门不也是城门么,金人不会派人看守?和过宣化门有什么差别?”
黄经国没有理他,转过脸对着赵榛,小声道:“殿下,景龙门在官家登基后即被堵塞上,门洞不通,故金兵不在那边值守……”
赵榛点了点头。
黄经国种种举动必谋定而后动,他既然选择从景龙门出内城,自有其道理,多想无用,于是不多问。
正说着,身后大雪里传来沉闷的破空声,接着十来支箭矢白羽从众人眼侧一闪而过。
此地通向横跨景龙江的桥,道路因而变得狭窄。
身后追赶的金兵发现这一情况,冲着前头一阵乱射。
黄经国赶紧招呼众人避过这阵箭雨才登桥。
耿延禄似乎忘了刚才商质疑黄经国,也忘了自己忠实的仆人,却没有忘记在沈媛跟前表现一番,耳旁飞矢声不断,耿延禄胆战心惊,两腿战战,但竟然闪身让沈媛往前走,自己殿后。
沈媛当然不领他的情,站在路旁等赵榛。
赵榛看在眼中,对活宝耿延禄也是没办法,只能暗暗摇头,正要示意沈媛在前,忽然觉得腰间一震。
“呀!”
赵榛不由地轻哼一声。
沈媛听见赵榛发出声响,赶紧转身过来。
耿延禄跟着凑到跟前,满脸关心道:“星哥,出了什么事?”
他对赵榛假冒沈星这事始终深信不疑,打量赵榛一下后,忽然跳了起来,大呼小叫道:“呀!星哥,你怎么中箭了!”
赵榛这才看见一支箭翎插在腰间,箭翎拖在衣襟上,看来入肉不深,也感觉不到痛。
沈媛看在眼中,惊得花容月色,忍不住一把搂住赵榛的腰,慌得说不出话。
赵榛自觉若是中箭不是这种感觉。
忍不住往腰间一探,忽然摸到那件包裹,立刻领悟,这一箭被包裹挡住了,当即暗呼侥幸。
身后箭矢更加密集。
赵榛赶紧将箭翎拽了下来,扶住沈媛,宽慰道:“无妨,幸被包裹挡住了。”
说着将包裹从腰间取下来。
沈媛见包裹破了一个洞,再看赵榛,除了腰襟处也破了一洞,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
便是这样,她的心脏仍突突跳个不停,眼泪噙在眼眶里,脸上一会红一会白,为赵榛感到后怕。
赵榛忍不住冲她做个鬼脸。
黄经国认出这个包裹,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忽然想到今次来的使命。
于是上前捏了捏包裹,包裹里的宝贝没什么大碍,帮赵榛将包裹重新系好,从肩膀斜系到腰下,然后催促一声,一起往前逃去。
在黄经国带领下,众人陆续踏上横穿景龙江的拱桥。
这桥本为石头所砌,这些天被金兵有意毁坏,看不到桥面,只留下本来构作桥洞的石柱,孤零零地竖在江中。
等赵榛踏上桥时,陡然发觉石柱之间不是完全空的,而是多了几块木板,搭在每处石柱之间。
木板很窄,宽度只有巴掌大小,刚刚够一只脚落足。
赵榛抬头看了看黄经国。
他同样看着赵榛。
赵榛从他的眼神里忽然有所领悟,再想起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更加确信这些木板是临时铺的,只为助自己逃出内城。
赵榛不禁百感交集。
黄经国又催促一声,他才回过神,赶忙护着沈媛、赵芙金,小心翼翼趟过木板,到了景龙江对岸。
黄经国等在众人身后。
众人每通过一块木板,他就将木板踢入江中。
如此,等众人全部过江后,桥上又恢复被毁弃时的模样,只有光秃秃的石柱依旧立在风雪之中。
众人全部过了江,刚会合好,听见江对面哇哇乱叫。
看来追赶的金兵被景龙江挡住,无法过河,只能待在对岸,恼怒地大喊大叫。
“哔……”“哔……”
对面斜斜射出几只鸣镝,横穿江面,消失在内城北面城墙上方。
这里紧靠城墙,城墙上全是金军。
追赶的金兵无法过江,便意图通过鸣镝射箭通知城墙上的金军。
果不其然,箭嘀声刚止,北边城墙上传来喧哗声,已经引起城上金军注意。
众人不敢大意,深一脚浅一脚,紧着朝景龙门奔去。
到了景龙门前,赵榛终于明白黄经国为何要引他从此门出去。
景龙门靠城内一侧建了瓮城,这时只见瓮城门已被土坯堵得严严实实,金兵亦不在此门驻守,周围看不到人影。
不过赵榛却不明白,城门已经完全被堵,还怎么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