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江山又要去南方了,临走之前把段虎叫过去,问他:“还跟你爹闹脾气呢?嗯?”
段虎板着张脸说:“没有,没跟您闹脾气。”
段江山嗤之以鼻:“没跟我闹脾气打前几天就拉拉个脸,给谁看的?”
“不是给我看的?”
“... ...”段虎背着双手攥紧拳,不言语了。
段江山叹口气,“虎子啊,爸这回出去日子长,你也快十岁了,不是个小娃子了,是小老爷们儿了,知道不?”
“你别总一天天这么不着调,不然爸也不放心走。”
段虎嗯嗯两声,搓搓脑瓜:“我知道,您放心,我指定照顾好我妈跟爷奶。”
段江山说行,这还差不多,完了就要起身。
却被段虎叫住。
段江山嘿嘿笑,眯缝着眼凑过去捅咕他:“爸就说你指定心里有事儿没跟我说吧,是不?”
“你可赶紧说嗷,再不说我可就走了。”
段虎黑黢黢的眼直勾的盯着段江山,开口道:“爸,我寻思了,我还是想当兵。”
“!”段江山瞬间敛笑。
段虎急忙接着道:“我想,我... ...我想就是,嗯,能打坏人。”
“能、名正言顺的打坏人。”
“嚯!行啊!”段江山嘴角抽搭两下,都不知该喜该怒,“我就说得认字念书吧?瞅瞅,还跟你爹我整上四字成语嘞,牛的你!”
段虎嘶一声急躁道:“爸您听没听懂我说啥意思?我—”
“行了行了。”段江山摆摆手道:“我这就要走了,咱先不唠这个。”
“一天半天的,咱俩也唠不到一块儿去。”
他转身道:“等我回来再说吧,我不想赶着要出门让咱爷俩吵吵。”
段虎顿时梗住,站在原地老半天,随后突然转身去追,嚷嚷:“那您回来指定得跟我唠啊!”
“指定... ...指定得好好跟我唠啊,知道不?”
“爸!咱俩可说好了啊!”
……
段虎是在一种不断往下掉的失重感当中睁开眼的。
他才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是大头朝下,四周黑不隆冬的,啥也看不见。
再一瞅,底下就是段江山。
他俩好像一块从悬崖上掉下去了。
段虎当即撕心裂肺地喊:“爸!”
“爸!!”
“你抓住我的手啊爸!”
一边喊,一边在不断下落中使劲朝段江山伸手。
可他却看不清段江山的脸,他只知道底下是他爸,他爸掉得比他还快。
“爸!!”
段虎大汗淋漓的喊叫着挺身坐起,在一片昏黄的光中觉得天旋地转。
孙巧云哭得脸都湿了,立刻扑过去抓段虎的手:“虎子!虎子你醒了?”
“爸!妈!虎子—”
话音还未落地,段虎便又咣地一下仰面倒下了。
深夜,段奶奶倚在段虎身旁,把他脑瓜抱在怀里,硬生生咬破了嘴,也没掉一滴泪儿。
在冗长的死寂跟沉默中,她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孙巧云,“小云呐。”
“... ...咱现在必须得做最坏的打算了,你明白不?”
孙巧云僵了老半天,才痛定思痛地点头:“妈,我知道您说的是啥意思。”
段奶奶道:“咱都是女人,所以妈想问问你... ...你是咋寻思的。”
“船都沉了,这么多天也都没个信儿,咱就算再不想面对也不成了。”
“... ...啥,啥叫我是咋寻思的?”孙巧云哆嗦着嘴皮子半知半解。
段奶奶也没拐弯抹角,坦言:“你往后是咋寻思的。”
“虽说咱段家只有丧偶没有离异,但你的情况跟别人儿不一样。”
“你要是自己个儿... ...妈不放心你,妈,妈觉得,你还年轻—”
“妈!!”孙巧云猛然站起,悲痛不已道:“您,您这是在跟我说啥?”
“您是要我扔了江山、扔了虎子... ...撇开您跟爸,跟这个家,去改嫁?!”
段奶奶说出这些话,又何尝不是从心口往外挖肉,终是忍不住哽咽道:“小云呐,妈跟你爸岁数都大了。”
“你爸现在得出去收拾那些个事儿,妈也说不准等事情都差不多了了我俩能、能再坚持多长时间。”
“虎子... ...虽然还小,但我跟你爸还算是能有能耐把娃安置好。”
“江山... ...”
“江山没死。”孙巧云颤抖如筛糠,纤瘦的脊背却挺直如竹。
一边湿红着眼,一边笃定道:“江山没死,我没瞅着他的尸体,他就是没死!”
随后毫不犹豫道:“妈,改嫁的事情您不许再跟我说第二回,您知道我是咋被人教大的。”
“一女不侍二夫这话,我忘不了。”
“不是因为我认死理儿,自己不放过自己,是因为我跟江山这样的爷们儿过日子以后,才永远都忘不了、想不开。”
孙巧云的眼泪流得停不下,她都要看不清了,可她也没擦。
纵使视线模糊,仍然坚定不移地直视着段奶奶。
“妈,您忘了我嫁进来的时候,您是咋跟我说的嘛?您说... ...叫我在这家要挺胸抬头,因为我是来咱家当奶奶的。”
“你们护着我,宠着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你们做不得事、没能耐的时候,我得跟江山一起把这家撑起来。”
“甭管咋难,也得撑起来。”
孙巧云声声泣血,踉跄着过去搂住段奶奶,“妈,我是个有福的,能被你们宠成这样... ...我知足,真的。”
“我求您别再说那样的话了,您要是再说,我就真去外头找棵歪脖子树吊死!”
“您、您也不许说啥您跟爸不行了这种话,虎子还小,我从前又习惯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我跟虎子都需要您跟爸。”
“还有江山... ...江山指定还活着呢,他指定想早点家来,跟咱们团聚呢!”
“真的,您信我,都说夫妻连心,我能感觉到的!”
段奶奶身躯僵硬地回搂住孙巧云,红着眼看了看一旁还在无声叫爸的段虎,
叹了口老长老长的气,落下热泪。
她拍拍孙巧云的背,却只能不停地说:“好... ...好... ...”